第14章 臣子孀妻
谢泽妘见他这般,也拭了拭眼角。
顾持明为人中正仁厚,故而麾下忠义之士不少,左明只是其中之一。
今日陆续前来祭拜的武将也都个个哭嚎,身高体壮的汉子涕泗横流,足以见得他的威望。
也愈发叫谢泽妘意识到顶天立地的一个人逝去的事实。
谢泽妘拭了拭眼角,静静看着地上的左明,等他磕完几个头,才哑声道:“起来罢,我代亡夫多谢你的恩义。”
左明起身:“左某虽只是府上庄头,却也记得大将军恩德,往后若是府上有事,您大可随意指使,左某必定护好大将军家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谢泽妘颔首:“我心领了。”
毕竟是硬汉子,左明也不多沉溺悲痛,提及正事。
他将一直背着的竹篓取下,从里头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头是几张皱巴的纸和一条绣青竹纹的月白腰带。
左明单手拿不稳,腰带掉在地上。
谢泽妘身后的丫鬟孟春上前,隔着手帕将腰带捡起。
“夫人,这是男子样式。”
谢泽妘扫一眼,就听左明将那些东西都递给孟春:“夫人,老夫人庄子里扔出的女子名为桂枝,曾是府上做针线的,一月前出府进了庄子。”
说着,左明有些踟蹰:“桂枝死前曾小产,左某在她随身物件中身上发现了这几页纸和腰带,其主人应当是青钊少爷……”
左明起先发现这件事与顾府老夫人有关,告知谢泽妘,也是一心为顾持明着想,恐怕这桩人命官司波及大将军本人。
可如今得知事情与顾少爷有关,一时内心挣扎起来。
顾大将军膝下只这一个儿子……若是大张旗鼓将事情揭开,对顾将军独子必定名声有碍
可顾青钊与老夫人的作为实在叫人看不上……
谢泽妘一边听一边拿了那几页纸细瞧,其上内容无甚紧要,写得是寻常经文,应是只是几张练字随笔。
但纸上字迹犀利,有几分端正劲力,谢泽妘看着眼熟,再听左明所言,她辨认出这分明是顾青钊的笔迹。
几页字连同腰带一起被桂枝小心收着,还贴着身放,谢泽妘猜度,兴许是她的小女儿心思。
桂枝只是下意识收集心上人的一切,寥寄情思。
不等左明继续说甚么,谢泽妘已经能猜到事情因由。
无非是顾青钊干得荒唐事,顾老夫人知晓后,帮着将桂枝处置了。
只是顾青钊为人虚伪却也缜密,长阳伯府对女婿的眼光也高,首要便是无乱七八糟的通房小妾,私生活干净。
谢泽妘没想到他竟敢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做出与丫头的纠缠、还搞出孩子的事。
左明又道:“我查此事时,发现桂枝父兄半月前寻女不得,先后被醉酒拦路的混混打死,她母亲病重,已经奄奄一息,见她可怜,便自作主张将人留在了庄子上。”
谢泽妘随手将几页纸撇回给孟春,叹口气:“我知道了,桂枝或许不无辜,但不至于就此没命,还有她一家子……”
事无凑巧,左明知道桂枝家人死得怪。
“无论如何,这事老夫人与顾青钊有错。婆母作为,我不好多言,可但府上忙乱,我腾不出手,此事还需左庄头莫要多传,一干知情人也烦劳你注意。”
左明知晓轻重:“左某明白。”
“桂枝母亲也是可怜人,既然已经在庄子上,就当做顾家佃户看待,好生照拂着罢。”
左明颔首。
事情说得差不多,他不便多留,何况身后一道视线叫人如芒在背,叫人汗毛倒竖,左明背起竹篓,麻利告辞。
全德死死盯着谢夫人与那断臂汉子说话,视线定在那男人身上,紧迫得如同苍鹰盯着猎物。
这会儿终于把人盯走,全德嘴角刹那间扬起笑,迈着又急又快的碎步,在谢泽妘转身要进门的时候,将人叫住。
“谢夫人,陛下等了许久了!”全公公声音不高不低,却谄媚至极。
做奴才的,自然得时时以主子的喜恶为喜恶,全德对谢泽妘那是一个恭敬。
谢泽妘脚步顿住,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孟春也绷紧了身子。
孟春毕竟是贴身伺候主子的,眼神伶俐、体察入微,夫人与陛下几次交集,她已经隐隐察觉几分不对劲。
她只是区区奴婢,事情如何,都不该是她能过问的,便猛地垂头,即便心中有几分大胆的猜测,也不听不看不问。
谢泽妘觉察孟春的战战兢兢,偏头看她:“你先回府,正堂许多事房管家忙不过来,去帮衬着。”
孟春闻言放松下来,欲领命而去。
但……她微微抬眼,余光扫过旁边那笑眯眯的全德,心下却有些犹豫。
“夫人……”
谢泽妘看出孟春是在担心自己,安慰道:“无碍,你去罢。”
孟春犹豫半晌,目光对上全德分明含笑却不带温度的眼神,哆嗦一下,快步进了侧门。
她进门后,小心掩上门,想了想,吩咐迎上来的看门下仆离得远些,这才一步一回头往前头去。
将军府侧门毗邻小花园,顾洛云心情不愉,在花园中拿花木撒气。
一大丛怒放的金丝菊被她一一扫落了花瓣,剩得一地凌乱和四面倒歪的枝干。
金丝菊斜侧便是秋海棠,顾洛云尚不解气,抬步转身往那边去,余光却瞥见孟春独自一人往外走。
孟春边走边往侧门方向张望,瞧着神色忐忑,顾洛云心中顿生疑惑。
谢氏身边的大丫鬟怎么鬼鬼祟祟的?还是从侧门过来。
她眼珠一转,下意识觉得事非寻常。
转眼孟春就要绕出花园,顾洛云没出声叫住,而是思忖过后,转而往侧门那头走。
……
谢泽妘来到马车前,福身行礼,却被来到车门处的燕昶伸臂抵住前肩。
谢泽妘后退几步,避开那只有力的手,目视前方,入目是燕昶明黄衣袍上绣着的龙纹。
她僵着脸:“不知陛下大驾未曾回宫,而是屈身守在这小小偏巷,臣妇当真惶恐。”
燕昶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站在马车上,自上而下的视线里,谢泽妘愈发娇柔可人。
他抬手触碰谢泽妘脸颊,再次被躲开。
他收回手,轻声道:“何至于这般拒人千里之外?你如今可不是有夫之妇。”
谢泽妘板着脸,咬牙切齿:“却是臣子孀妻。”
沉默半晌,燕昶猛地俯身,伸臂拥住了谢泽妘的瘦肩,微微用力,在怀里人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将人抱上了马车。
车帘随着动作落下,谢泽妘被燕昶揽着,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男人腿上。
腰上的手臂健壮有力,不松不紧地箍着她,谢泽妘下意识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