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白华来到书屋的后部，她就感觉空气通畅了许多，木质地板变成了入门时地上的青石砖，猜想或许这栋房屋还有一个后门，甚至那个挂着“本位堂”的，令她额头依然隐隐作痛的前门，其实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成为前门的后门。当她在书架间穿行，书架像是重重屏障为了阻隔什么而设置的，这使她更加好奇这些书籍的尽头是什么。她没有被某一本书截留，不知不觉来到后院敞开的大门前，看到夕阳余晖中那棵遮天蔽日的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将她包裹仿佛将她拉入那幽绿之中。
那时树下站着一个痴望着天空的人，他的身旁是一台收音机。事先声明，白华绝非傲慢无礼之人，但对于她不了解的东西总要讨个说法，也是这样的倔强和锱铢必较使她在求职时处处受挫。
此时那个树下的男子便是她讨教的对象，无需多言，他只能是那间屋子的主人。她不知道对方的年龄，思量一番过后决定称呼他为先生，因为拥有这么多书的男子，无论是哪种解释，称其为先生都不过分。但是在呼唤了好几声“先生”后那个男子依然无动于衷，白华有些气馁，于是尝试直呼对方的姓名，这下才让那个青年缓过神来，但好像听到这个名字后又陷入了一阵愰惚之中，那时他的神情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最终汇聚在一起，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她怀疑是否是叫错名字了。在坦白自己未经允许便动了他的藏书后，白华以为这位屋主人面露愠色，连忙道歉，改口提到了庭院的大门，试图转移话题。好在这位青年貌似并不在意自己被直呼名字，或许他本就没有什么所谓传闻里的身世。他提起她额上的伤，接着眯起眼凝视着她的脸，这令她难为情。白华为了让他不再盯着自己的额头看，转而看向庭院的大门，提出了关于这栋建筑前后门始末的猜想，将他的视线从她的额前引向她身后一直敞开着的门上。随后得到了男子的证实。她还得到一个“非比寻常的眼睛”的意味深长的评价。在男子一番提醒之后，她才想起自己没有说明来历。
*
*
“我叫作白华，白色的白，才华的华。”
“你可以叫我‘琀之’，或者你愿意的话，叫我‘琀之先生’也行。”
她庆幸自己没有叫错名字。
“对了，琀之先生，请问为什么这座建筑的后门会变成前门呢”
“在‘本位堂’搬到这里时，这座建筑就是如此了，我是受人委托接手它的”
似乎答案无法知晓了。
“不过，根据我的猜测，或许是因为原先这院子里的树所在的地方才是主要的道路，后来废弃了，后来的房子围起了它，就成了如今这样的院子。”
白华点头。
“我也有一件感兴趣的事”青年说到，“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撞上门框的，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使你分神了吗？”
*
*
白华窘塞，一时难以启齿，她向来不会当面承认自己的闪失，更何况仅仅只是因为注意力在闪亮的金属门把手和那个玻璃窗户中折射出的奇幻纹理上导致她一股脑撞上门框，更会显出她的迟钝。但她也从来不觉得这是迟钝，而是由于专注得出神不得不产生的副作用。
“有一只野猫……”她编了个理由，其实她知道自己可以坦率地说明额头上的痕迹是由于自己一时疏忽造成的，但是她没有开口，她担心事情朝着复杂的方向展开，即便只是多说这样一句话，这样的一句话足以令她偏离原本的意图，也就是变得像另一个人，她心中隐约这样觉得。
“日落了。”白华开口说道。像是以此为借口，白华向青年男子告别。女子离开了那片荫蔽中的庭院回到屋里，残阳也收尽了它的余晖，男子少顷也进到屋里。
*
*
白华想起那位先生提到的冰敷的东西，返回到中庭的闲置吧台寻找，这时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才想起来自己是和好友一同前来的。白华绕到柜台后面打开冰柜，里面放置着不少冰块，也有冰袋，像是常备的，只是在冬天显得有些多余，不过这时恰好派上用场。冰柜里还有一些食材，海鲜之类的，不过她不怎么喜欢那种腥味。白华静静地来到友人身后，不必说，心里稍有些震撼，因为不爱阅读密密麻麻文字的她竟然有津有味地阅读着印着密密麻麻文字的书，也竟然没有察觉到白华的靠近。
“小夏，你在看书？”
“嗯。”友人没有抬头。
“你在看书？”白华咬字清晰地又询问了一遍。
“嗯。嗯。”友人点点头，依然没有抬头。
“你在等我吗，我找到冰敷的东西了，是那个店长给我的。”
“嗯，嗯，嗯？”友人这才抬起头，“你是说你见到那个人了？”书本被猛然合上，惊了白华一激灵。“他怎么样，你和他说话了吗？在哪里见到的？他……”
白华打断好友的一串疑问，解释道书屋后门其实才是原来的前门，现在门外变成了一个庭院，有一棵好大的树，把整个院子的天空都笼罩在树荫里……
“我是说那个传闻中的青年，他长得怎么样！”好友忍不住了，终究暴露了意图。
“那位先生嘛……其实天色太暗了，没看清楚，倒是他看上去举止挺客气的，结果是个冷漠的人，还总是揭人短处，明知故问，一幅以此为乐的模样，让我不太舒服。”友人知道白华说的应该是实话，不过听她的描述对方应当是一个善于言辞且思考同她一样敏捷的人，再加上有些不自然间卖弄智慧言行，难怪白华感到不适，因为其实他们是同类人，而这一次白华罕见地吃了一堑。只不过对于好友而言，这次探店目的本是见一面难得出现的俊俏青年，进了书店后却怎么也找不着一点人影，倒是同行的白华消失了一阵不知怎的竟然就在哪个地方见到了他，实在有些不巧，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她久违地阅读了曾令她厌烦的文学作品，发现书里似乎真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般，有着无数未知的事物与别样的法则，她也算理解白华为何总是沉沦其中了。
*
*
她其实看得无比清楚，橘色的黄昏落在他仰头闭目的脸颊上勾勒出曲直分明的形状。他的年龄看上去不必白华她们年长多少，向后疏起的中长头发与额前碎发间点缀着些银丝，因而显得成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戴上眼镜，他总是眯着眼看她，因此总有种刚睡起般的感觉，可他一笑起来总感觉是在窃喜，暗喜于将对方看穿，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只是很勉强地在笑，像是在进行一种不擅长的行为一样。无论是哪种笑，都不会令人想要接近他，这样疏离人群的结果应该他的预期之中，否则他也没有必要躲藏在层层书架之后。
白华觉得自己白白花费了一个下午的宝贵时间，因为她没有找到她感兴趣的书，即便找到了，也不能使她距离目标更近些。
“明天应该能好吧”，离开书屋，她才开始担心起明天出现在学生们面前的模样。“明天得把冰袋还给他。算了，后天吧。”她不太情愿再到那个巷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