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知青?
陈春年回家时,刚好赶上中午饭,杂粮面疙瘩配大缸腌白菜,唏嘛香,嘎嘎脆,他一口气咥了四大碗。
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杨裁缝心疼不已,忍不住劝他去上班,说当一个联防队员挺好的,挺精神,挺体面。
陈老师则面色不善。
他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大口,左边鼻孔冒出一股白烟:“陈春年,你是铁了心的当死狗流氓?”
陈春年咧嘴笑着:“爸,您伤风了就去吃药。”
陈老师大怒:“我最讨厌嬉皮笑脸的学生…呃,我最讨厌你嬉皮笑脸的样子!”
陈春年收拾着碗筷,继续咧嘴笑道:“爸,您真伤风了,要不然,怎么只有左边的鼻孔在冒烟?”
陈老师面色一僵,冷哼一声,黑着脸回堂屋了。
陈春年哈哈大笑。
这老小子为人刻板,读了半肚子的书却不知如何变通,怪不得越混越差,临帖几十载连个省书协会员都没混上……
“小年,听妈的话,明天就去街道办上班。”
杨裁缝一边洗锅刷碗,一边谆谆善诱:“昨天下午我碰见大元他妈,说自从她儿子当了联防队员,接连几天都有媒婆登门说亲,说到底,人还是要有一份正经工作才能活的体面啊。”
陈春年一脸的无所谓:“没钱哪来的体面?”
杨裁缝大怒:“当联防队员,第一个月就能拿29块5毛钱工资,还嫌低?”
陈春年:“一个月29块5毛钱,一天还挣不来1块钱……妈您知道吗,我今天早上卖卤肥肠挣了多少钱?”
杨裁缝“嘁”了一声,甚是不屑的说道:“就算你一个早上挣3块钱我都不稀罕!”
“而且。”
她恨铁不成钢的继续劝说:“就算你卖猪大肠一个月能挣60块钱,可是小年,个体户的名声多难听你知道吗?哪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你?”
陈春年嘿嘿笑着,懒得跟老妈讲道理。
眼下的个体户名声的确不太好,不要说被机关单位的干部职工鄙视,就连那些给单位开车的、做饭的临时工,见了个体户都是一个个的鼻孔朝天,一脸的鄙夷与不屑。
可是,再过三五年、七八年,世道就变了。
等到他成了陈十万、陈百万、陈千万、陈目标,莫说娶一个媳妇,只要他愿意,就算夜夜笙歌……
“小年!”
就在陈春年浮想联翩时,张大元来了,人还没进屋,先扯着嗓子瞎咧咧:“小年,你的生意竟然是卖猪大肠啊?”
“早上刘二狗子说看见你在国营饭店门口卖猪大肠,刚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陈春年走出厨房,一个大逼兜子甩过去:“大白天的狗叫啥呢!”
张大元一缩脖子,大檐帽滚落地上露出一颗大光头,活脱脱就一电影里的伪军形象:“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跟这货一起来的是他们的另一个死党罗小虎,小名叫尕虎。
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矮壮矮壮的虎逼玩意儿,一言不合就开干,人狠话不多。
“小年,你真在卖猪大肠?”尕虎问道。
“嗯呐,”陈春年丢过去两根烟,“活人不能让屎尿给憋死,赚钱嘛,不寒碜。”
张大元不以为然,吐一个烟圈,不停的用指头往中间戳,嘴里还在嘟囔:“嘁,还不如顺自行车来钱快……”
罗小虎却很认真,瞪着两只大眼珠子:“小年,我能不能跟着你干?”
陈春年略一迟疑,点头同意:“行。”
“不过,这活儿埋汰,辛苦的很,每天早上4点就要起来干活,晚上收摊,刷锅洗碗收拾妥当后还要忙半夜。”他补充说道。
罗小虎‘嗯’一声:“小年我知道,钱难挣,屎难吃,只要能赚钱,再苦再累我也干!”
行啊,这虎逼玩意儿果然是个人物。
上一辈子,这家伙跟着他的四个哥哥包工程,开沙场,打死打活,组织建筑队上省城、下广州,赚了不少钱。
只可惜,下场不太好。
赚了钱的尕虎,回到长安城开了一家洗浴中心,结果,开业不到三个月就锒铛入狱,被一根鞋带吊死在了铁窗上……
陈春年又递过去一根烟,揽着罗小虎敦厚的肩膀:“尕虎,咱提前说好,跟我干没问题,保证能赚钱,但一切行动都要听我指挥,行不?”
罗小虎点头:“嗯呐。”
陈春年咧嘴而笑,大手一挥:“好,一个月60块钱,干的好了,加1块钱奖金!”
罗小虎膝盖一软,说话都不利索了:“啊?一个月60?”
陈春年点头:“对啊,嫌少?”
罗小虎涨红了脸,连连摇头:“不少不少,太多了太多了!”
陈春年嘿嘿笑着:“走走走,我先教你处理肥肠。”
眼瞅着二人开始处理肥肠,有说有笑,一旁看热闹的张大元慌了:“哎哎哎,我说小年,这活儿我也能干!”
“我这就去街道办辞职,跟你去卖猪大肠!”
开玩笑,一个月60块钱,比他两个月的工资还多1块钱;而且,干好了还有1块钱奖金。
陈春年笑骂一句‘滚蛋’,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元,你的任务是好好上班,争取一两年内当公安。”
张大元苦着脸,仰天哀叹:“马丹的,你们两个狗东西逍遥快活赚大钱,丢下我一个人苦哈哈的去上班……”
……
晚上6点25分,20斤卤肥肠很快就卖完了。
粗略一算,纯收入接近27块钱。
陈春年心情不错,端了一碗提前藏好的卤肥肠,抓了俩大馒头,快步走向躲在二十几米外、那棵歪脖子柳树下的女乞丐。
“帮个忙。”
他蹲下来,递上卤肥肠和馒头,温言说道:“还剩了点卤肥肠没卖掉,你吃了我好收摊。”
女乞丐勾着脑袋,接过那一小碗卤肥肠和俩大馒头,默默递过来一只空碗。
碗洗的很干净,还带着一丝身体温热,应该被她小心翼翼的捂在怀中。
陈春年一愣:‘这不是女疯子啊?’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拿着空碗回到摊位,他一边收拾桌凳、碗筷,一边教‘新伙计’罗小虎如何收摊。
“碗筷收拢后,一定要叠放整齐,回家清洗后得用开水煮烫十几分钟,算是消毒了。”
“每次收摊后,一定要打扫卫生,绝对不能在地上留下油渍、垃圾和炉灰。”
“只有这样,咱们的摊位才能保持干净整洁,客人用餐时,自然不会嫌弃……”
“……”
罗小虎听得认真,人也勤快,很多事情只须提点一二,立马就能执行。
十几分钟后,两个人收摊回家。
陈春年挑着扁担,罗小虎扛着桌子板凳,破旧而逼仄的陋巷里,昏黄路灯下的两条人影变幻不定。
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被压扁。
更多的时候,则如两个孑孓而行的侏儒,臃肿、古怪而沉默寡言……
“小年,你也认识姜红泥?”拐进陈家巷时,罗小虎突然开口问道。
“姜红泥?”
陈春年一脸懵逼:“姜红泥是谁?我不认识啊。”
罗小虎也是一脸懵逼:“不认识?不认识你还专门留了一碗卤肥肠和俩大馒头给她?”
陈春年恍然,随口问道:“那女乞丐叫姜红泥?”
“嗯呐,”罗小虎瓮声瓮气说道,“她是北平知青,75年我插队李家河时,她已经插队一年半了。
1981年,李家河知青点撤销,所有知青回城,她没有回北平,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疯了……”
陈春年停下脚步,皱眉问道:“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