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审魂
血雾随风纷飞,秦合重人头落地。
齐逸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收敛心神。
作为一名法医,他曾用电锯、斧子、斩骨刀等等工具,对尸体进行解剖。对于刀砍在人身上,剁在骨头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感,他很清楚。
但亲手斩杀一个气息尚存的活人,却是人生第一次。
“还真是,不一样啊!”
齐逸轻声自语,秦合重的尸身颓然倒地。
叶思锦盈身一拜:“主人,您是想从此人口中得知什么消息么?”
“可惜,他已经死了。”
齐逸也想过将秦合重打伤后,交给贺老审问,但问题是这家伙自己引燃血气,与纸人傀儡几轮激战后,气血耗尽,已然命不久矣。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心中有所顾忌。温秀奶奶待他很好,可三爷贺狩与宫四老头就不好说了,毕竟相识不久接触不多,他不可能将自己最重要的底牌,就这么坦露给对方。
综上所述,还是杀了最稳妥。
鬼新娘笑了:“这有何难,拘了人魂,主人想问什么他都会如实交待。”
齐逸双眼一亮,便见叶思锦抬手苍白小手,指尖流溢出如丝线般的黑红色血气。
两息之后,丝丝缕缕的黑红色血线勾住一道虚幻人形,将其从尸体中一点点攫出。
人形完全离体后,悬浮而立。睁着双眼,目光呆滞。
齐逸立马提出第一个问题:“许仕文是谁杀的?”
“刀手”
齐逸:...............
这算哪门子回答,比人工智能还人工智障啊。
想了想,他换了个问法:“是谁指使刀手去杀许仕文的?”
“大哥秦合礼”
齐逸双眼一虚,这秦家果然一丘之貉。
身为法证人员,他一直秉持着证据至上的原则。可以根据线索联想揣测、推理分析,但在事实浮出水面之前,并不能以秦合广招供、许仕文之死有疑,就认定秦家家主秦合礼,也参与了所有犯罪。
刑侦人最忌武断,过于主观,往往会导致自己遗漏某个重点。
“你们秦家在修建引水渠、排污渠的工事上,偷工减料,赚了多少钱?”
“三百万两白银”
叶思锦愕然,齐逸也诧异地挑了一下眉。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这必然是上下勾结的‘成果’。
河渠总署往上申报的修建款,自是往大里算,而下边负责工程建造的大合营造则往死里克扣材料,甚至胆大妄为地修改图纸。
许仕文正是因为参与到最终项目审核的工作中,才会发现图纸被改,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为什么杀许仕文?”
虽然答案基本已经知道了,但齐逸还是多问一嘴,两边证词一致,才能确保无误。
果不其然,与贺老从秦合广那里审问出来的结果,大抵相同。
“那份图纸,你们拿到了吗?”
“没有。”
“因为那份图纸,你们秦家一共杀了哪些人?”
“河渠署督造许仕文,及其母亲和两名仆人,河渠署吏员冯定及其妻女,漕运司佥事罗三平及其妻。”
“关漕运司什么事?”
对于这个问题,秦合重的人魂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呆呆地悬浮着。
“为何杀罗三平?”
“罗三平与许仕文是表亲,二人关系交好。罗三平妻子阮氏患咯血症,需百年人参作药引。罗三平找到合广,称手里有一张图纸与大合营造擅改河渠修筑有关,只要给他一千两银子,他就把东西交出来。合广最不喜被人要挟,另外,也怕那罗三平拿了银子,手里还留存拓本,索性就把他杀之,但搜了罗家没找到。”
沉思片刻,齐逸问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秦合广为什么进南城监牢,杀死一对乞丐爷孙?”
“那老头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
“什么事?”
秦合重的人魂木讷地回以三个字:“不知道。”
天魂掌神识,地魂管知觉,二魂不全,仅有人魂,便只有记忆而没有自主思考能力。所以,这个回答就是秦合重所能给出的答案,并非他有意识地隐瞒。
“那你怎么知道老乞丐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
“大哥说的”
“所以,是你大哥秦合礼要杀那老乞丐?”
“是”
齐逸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又问了几个问题,秦合重有问必答,相当利索。
能榨出来的关键线索基本都榨出来了,再耗下去,一堆残尸败体的血就要流尽了。
想到这一点,齐逸将手中长刀塞进将官复安手中。
“主人”叶思锦屈身一礼,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军汉的魂魄,可否由妾身处置?”
齐逸想了想,问道:“你已得三圣庙香火愿力洗去阴气,要这些魂魄有何用?”
“何止三圣庙的香火愿力,主人近些时日又得了不少愿力,妾身受益良多,自是用不着吞噬魂魄来供养自身。”叶思锦瞧了纸人喜婆一眼:“只不过,炼制这些纸人,需魂力灌注。”
齐逸突然想起,两名银燕翎卫曾到过,道门六品小黄庭有一门名为拘灵遣将的术法,可勾出亡者魂魄,奇门六品箓师则更擅长此道。
这些士卒的尸体,当然不可能留在界中,必须带回衙门。秦合重带着一队兵马来衙门前,派了一名手下进内城向秦家报信,估摸着用不着天亮,那位高品老者与秦家人就会杀过来。
若对方将尸身抢回去,定会不惜重金请道门六品修士出手,拘灵审魂。
另外,陈知府与梁巡抚,说不好也会求助天神庙。毕竟,一名都尉与一队二十余人的守备军将士,全都战死在南城衙门,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要是有更好的办法,齐逸当然不想杀人灭口,只是他没得选。
不是秦合重死,就是衙门被血洗。
思忖片刻后,齐逸颔首道:“可以,把秦合重的人魂留着。”
“是,主人!”
正准备退出界中,一缕赤色如烟雾般袅袅娜娜自秦合重眉心渗出。
“灵蕴?”
齐逸不太确定,虽然他自身得了紫色灵蕴与浩然正气,但对灵蕴的了解并不多。
叶思锦定定地看着那缕赤色,一脸欣喜道:“是赤色灵蕴,主人得之,有助修行。”
齐逸想了想问道:“这灵蕴可会破出界去?”
叶思锦摇头:“主人不准备攫取这缕灵蕴么?妾是阴身,得之无用。”
“暂存,我自有用处。”
“是,一切全听主人安排。”
..................
南城衙门,监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费律明惶恐地说道,不过,慌归慌,老医师手上动作不停,依旧在尽心尽力地救治两名伤势极重的捕快。
温秀手法精巧地拔出严崇康腹部的箭矢,瞧了眼箭尖勾出来的血肉,沉声道:“箭头,有毒!”
“啊?”
费老愕然瞪大双眼,转而看向另三名手臂、背部都中过箭或被箭矢擦伤的捕快,这才发现先前还提着刀准备应战的三人,这会儿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地坐在地上了。
温秀将箭尖凑到近前嗅了嗅,皱眉道:“无妨,并非剧毒。”
费老接过箭矢,也嗅了嗅,除了血腥味什么都没闻到。
“这位医女前辈,怎么称呼?”
费律明生性谦逊有礼,在杯莫停这位老医师当众向齐逸请教,便能看出来。
“我姓温。”温秀也不客套,继续说道:“此毒需放血,将创口割开,不用太大,血中带褐绿,排净后将这药填于创口即可。”
气质宜人的五奶奶,从药箱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递给费律明。
费老接过来拔开瓶塞,轻嗅了一下登时震惊得双唇嗫嚅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问出半个字,救人要紧!
朱安泰与苗英一人负责一位医师,在旁掌灯照明,受伤的捕快们一字排开,躺在监牢中间的通道。
南城衙门监牢不大,分里外两进,外边是女囚。被齐逸两巴掌扇成猪头的老鸨梅嫣然,关在最靠大门的第一个牢房里。
被齐逸两巴掌扇成猪头的老鸨梅嫣然,关在最靠大门的第一个牢房里。这妇人脸上的肿胀消了大半,但整个人却痴傻了一般,窝在角落里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着:“我的花,我的花,我的花...”
里边是男囚,从教坊司带回来的一群渠工,分别关在两间牢房里,见捕快们伤的伤、残的残,暗自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一个个悄声议论,定是秦六爷来要人,衙门不放,于是就打了起来。
其中一个年长的渠工,甚至怂恿众人,称只要六爷闯进来,大家就里应外合,杀出去。量他一个小小的南城衙门,也不敢拿秦家怎么样。
其余几间牢房里还关着十几名囚犯,有好事的扒着牢笼铁栅栏,稀奇地看着两位医者在过道里医治受伤的捕快。有胆大的,甚至还向狱卒打听起来。
“差爷,这是咋的了?”
“外头好像打起来了,叮里当哴的,到底发生啥事了?”
“可不是,听声儿来的人还不少。”
“怕不是强人来劫狱吧!”
“你他娘的饿昏头了?就咱几个小毛贼,哪座山头的强人这么不开眼?”
一个满身肥膘的胖子,一脸不服地啐道:“呸,你才小毛贼,老子是被人陷害的。”
旁边牢房里的精瘦扒手,嘲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家婆娘跟人相好,与那奸夫合伙害的你....”
狱卒哪里知道外边怎么了,听动静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哪里顾得上理会这些犯人。
“别吵吵!”朱安泰大喝一声。
众人登时静下来,却听外边突然没了动静。
一个精瘦男子奇怪道:“诶?这是咋的了,打着打着咋就没响动了呢?”
苗英和朱安泰也发现了异常,二人身在监牢,心在衙门,时刻竖着耳朵关注外边。前一刻还打得火热,隐约还听到万山虎的吼声,怎么突然就没声了。
“拿着,我出去看看。”
苗英将蜡烛递给朱安泰,朱安泰一把推回:“你都伤成什么样了,待着别动!”
正往外走,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是一名衙役的声音。
“没、没事了,出...来吧!”
衙役的声音颤抖得都快出电音了,朱安泰目中一凌,心说这下完犊子了。外边恐怕已经全军覆没,那群军汉定是押着这小衙役,来骗他们打开监牢大门的。
“滚蛋!”朱安泰骂道:“你个贪生怕死的龟儿子,把爷爷买了是不是。”
骂完还不解气,朱安泰抄起一把水火棍,正要从大门底下的栅栏里伸出去,打断那龟儿子的腿,却听外边又传来冷静的一声:“朱安泰,开门。”
“小齐大人!”
“是我”齐逸语速极快道:“五奶奶,有人受重伤,急需医治。”
闻声,温秀当即起身。
朱安泰大喜过望,赶忙打开门,与苗英一起跟着从容不迫的温秀奶奶往外走。
来到二堂后,两人原地凝固了。
只见,二堂厅内所有烛火均已熄灭,两个衙役正手忙脚乱地点油灯。
刑名房门前,一地碎尸。
脑袋、胳膊、腿和躯体,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只有那个将官打扮的青年,腰被长刀斩进一半,还算是具全尸。
怪不得那个小衙役吓得双腿发颤,都快哭出来了。如此血腥的场面,连向来只知道莽的朱安泰,都看得浑身寒毛根根倒竖。
“这、这、这...”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朱、苗二人只觉得头皮麻得都快掉了,除了震撼还是震撼,已经没有语言能形容二人心底的感受了。
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二人首先想到了万山虎。
然后就发现,万山虎被一杆长枪洞穿肩窝,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