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我第一次见到毛腿渔鸮是在俄罗斯的滨海边疆区。这是一片狭长的地域,向南直通东北亚的腹地。这是世界偏僻的一角,不远处就是中国、俄罗斯和朝鲜的交界处,山峦叠嶂,铁网密布。2000年,我和一位同伴在这里的森林中徒步,意外地惊飞了一只巨大的鸟。它费力地振翅腾空,发出不悦的鸣叫,然后在我们头顶十几米的光秃树冠上停留了片刻。这簇凌乱的、木屑一样的棕色家伙,用荧黄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我们。起初我们并不确定这是什么鸟。但显然,它是只猫头鹰,且比我见过的所有猫头鹰都要大,约有海雕那么大,但更蓬松、浑圆,耳朵上有巨大的羽簇。在朦胧灰暗的冬日天空的映衬下,它显得过于庞大和滑稽,根本不像一只真鸟,仿佛有人匆忙中在一头一岁的熊崽身上粘了把羽毛,然后把这只呆兽支到了树上。断定我们会有威胁后,这活物转身便逃,两米的翼展击落交错的枝叶,仓皇穿过树林。在它飞出视线之后,松脱的树皮碎屑盘旋而下。
那时我往来滨海边疆区已经有五年了。我早年大多生活在城市里,对世界的认知也都是被人造景观塑造的。十九岁那年夏天,我陪同父亲出差,从莫斯科乘机起飞,看到太阳下金光点点、延续起伏的林海山脉,葱郁、茂密、连绵。山脊高耸入云,下坠成谷,一公里接着一公里的山峦翻涌,看得我目瞪口呆。没有村庄,没有道路,也没有人。这就是滨海边疆区。我爱上了这个地方。
最初短暂的访问之后,我作为本科生回到滨海边疆区进行了六个月的学习,然后参加美国和平队(1),在那里工作了三年。起初我只是日常观观鸟,这是在大学时养成的爱好。然而,每次去俄罗斯远东旅行都让我对滨海边疆区的荒野愈发迷恋。我对这里的鸟类越来越感兴趣,也越来越关心。在和平队,我结识了当地的鸟类学家,提高了俄语水平,花了无数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和他们一起学习鸟鸣,协助各种研究项目。当我第一次看到渔鸮,就意识到我的业余爱好可能会成为职业。
那时,我知道渔鸮的时间和认识滨海边疆区的时间差不多长。对我来说,渔鸮就像一个难以描绘的美好愿景,唤起了一种奇妙的渴望,像是一直想去但又不大了解的某个远方。我琢磨着渔鸮,在它们栖身的树影下感到了凉意,闻到了附着在河畔石头上苔藓的味道。
吓跑那只渔鸮后,我立即翻看了自己满是折角的野外手册,但似乎没找到与之样貌相符的物种。书里画的渔鸮让人联想起死气沉沉的垃圾桶,而不是我们刚刚看到的不羁、松软的妖精,也不符合我心中渔鸮的形象。不过我也用不着花太多工夫揣摩刚才看见的是什么鸟种——我拍了照片。我把模糊不清的照片辗转发给了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一位名叫谢尔盖·苏尔马赫的鸟类学家,他是当地唯一和渔鸮打交道的人。原来,近百年来都没有科学家在如此靠南的地方看到过毛腿渔鸮,而我的照片证明,这种罕见而隐秘的物种,仍然顽强地生存着。
(1) 和平队是美国政府运营的一个志愿者独立机构,旨在展开国际社会与经济援助活动。——译注。本书如无特别说明,页下注均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