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牛刀小试(七)
这位不速之客便是刑部侍郎刘若竹。
“吴县令,你这里永远这么热闹。”他今日穿了官服,一身紫色圆领袍衫,又披了件狐裘,显得贵气逼人。
“小娘子也在,真是巧了。”看见裴约素,刘若竹笑着,眼底有光,比太阳照在雪地上还亮。
裴约素却是在想:真是不巧,哪里都能看见你。
“裴小娘子是来帮助查案的。”吴伯甫道。
“哦。”刘若竹自个儿找了块地方坐下,“裴小娘子一贯热心。”
听到他骤然提到自己的姓氏,裴约素心尖儿猛烈跳了一下。
邹家父子知道紫色是大官才能穿的颜色,却不知道出现的贵人是谁,只能诚惶诚恐地站着,等他们寒暄完后,才嗫嚅着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大宝吗?”
大宝?
裴约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该是王家小儿的名字。
“可以,但不要触碰。”吴伯甫简单叮嘱几句,随即命衙役领邹家父子去停尸房看大宝的尸首。
邹成走了几步又回头,“吴县令,看完大宝后,我们还能看看珠娘和玉娘么?你刚刚答应了——”
“你可以将她们接走,她们只是来配合案件调查的。时候也到了,我自然不能再关着她们。只是,她们涉在案中,不可出长安城,否则——”吴伯甫声音一沉。
“不会不会,我们懂规矩的,我们都是老实人。”邹成急忙道。
裴约素听到这老头儿说自己老实,心中一顿嫌恶。
吴伯甫向一边衙役使了个眼神,衙役会意,领着邹家父子离开。
“这一家子关系如此复杂,怕是出了门,过不了两天又得请回来。”刘若竹调侃道。
“捕捉猎物,总要叫猎物放松警惕才是。”吴伯甫淡笑道。
刘若竹一愣,随即笑道:“果真老奸巨猾。”
吴伯甫不接他的话茬,“刘侍郎今日来县衙何事?”
“昨日我与裴小娘子去了一趟王家,搜刮出一些你们的人没留意的东西。”刘若竹从袖中摸出一方折叠起来的帕子,打开后递到吴伯甫跟前,“这是安胎药里的几味补药,估摸着王家人舍不得扔,留着晒干当茶喝呢。”
“如此重要的证物——”吴伯甫眼眸一紧,“确实是老夫的人疏忽了,多谢刘侍郎与裴小娘子。”
刘若竹看了一眼裴约素,气定神闲,“这县衙的人啊,还得再历练历练呐。”
吴伯甫面色难看,没再说话。裴约素有些看不下去了,虽说刘若竹比吴伯甫官阶高,但他是后辈,这么说前辈,吴伯甫自然脸上挂不住。
裴约素想为吴伯甫说几句话,刘若竹却抢先开口。
只见他又从衣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打开后,里面却是一些妇人的首饰,不值什么钱,胜在精巧,可见拥有者具有一定审美。
“这邹玉的丈夫都消失三年了,可这些首饰却是长安最近流行的样式。女为悦己者容,她这是打扮了给谁看的呢?”
原来,这些就是昨日他藏在袖中不肯给自己看的东西,但今日为何又不避讳了?此人行事没有原则和章法,不可深交,不可深交呐!
裴约素内心腹诽,却听吴伯甫开口:“他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大的不能再生育了,你们所发现的安胎药只能是给小的喝了。”
顺着这个思路,裴约素也参与了讨论:“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吃药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邹玉喝安胎药,应当全家都知道。”
几人都沉默不语。
王大虎娶了婆娘,又睡了弟媳。现在,弟弟失踪,弟媳怀孕,一家子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直到王大宝离奇死亡,王家人到医馆闹了这么一场,这才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这其中的一连串匪夷所思来,想想,还真是细思极恐,令人头皮发麻。
验尸吧,如果能验出王家小儿真正的死因,也许能将这个案子再撕一道口子,到那时候,这里头的阴损就什么也藏不住了。
这时,邹家父子从停尸房出来,神情哀伤,对这无辜死在雪天的小外孙,倒是发自内心怜悯。
再等了等,衙役归来,带回来了裴约素要的东西。
她剥下白梅的肉,加了葱、茱萸和盐,拿木棍捣烂,做成饼状,放在炭火上炙烤。
裴约素蹲在炭盆前,脸烤得通红。吴伯甫和刘若竹就站在身后看着,一声不吭,直到刘若竹歪过脑袋,悄声道了一句:“吴县令对裴小娘子似乎既了解,又信任。”
吴伯甫看了他一眼,没有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深意,于是如实回道:“我掌管长安县,查个人总归不费事儿。至于信任,这倒谈不上,只是这小娘子有这本事,我为何不用?”
“那——”刘若竹声音更低,“吴县令都查到了些什么呢?比如说,裴小娘子家中还有没有别的亲人,或者,在长安城里和什么样的人交往甚密之类的。”
吴伯甫根本吃不准他的意图,“刘侍郎,你对裴小娘子的事,似乎格外感兴趣。”
“诶,年轻人好奇心都很旺盛的。吴县令,你也该保持些好奇心,这样才能维持春秋鼎盛。”刘若竹四两拨千斤,还顺便暗讽了一把吴伯甫的年纪。
吴伯甫刚要说话,就听裴约素喊了一声:“烤好了!”
她站起来,扶着腰,冲吴伯甫道:“还请吴县令给我几张纸。”
“拿给她。”吴伯甫吩咐站在不远处的衙役。
裴约素左手捏着这些烤好的饼子,右手拿着纸,往停尸房走去。刘若竹和吴伯甫自然是跟在身后。
来到停尸房,裴约素拿剪子将小儿的衣物剪开,随即将纸裁成小张,分别贴在小儿的额头、头顶、后脑勺、胸口和肚皮的位置,再将饼子放在上头熨烙。
不一会儿,小儿的额头上出现一道浅红色的原形伤口。
“你们看!”裴约素指着伤口道。
刘若竹眼眸微眯,吴伯甫冷声道:“果然有蹊跷。”
裴约素将其他部位的饼子和纸张揭开,没有发现伤痕。她长吁一口气,为自己的坚持最终得到成果而感到庆幸。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就是致命伤。”裴约素道。
“这个伤口是怎么形成的呢?为什么之前都没发现?”吴伯甫在这时,显露出了自己正“春秋鼎盛”的好奇心。
“吴县令见过水滴石穿吗?一滴水只要长年累月滴在同一块石头上,就能将石头滴穿。同样,如果每天都用凶器击打人额头的同一部位,力道不大,但用力均衡,就能使人脑出现淤血,但表面上看不出伤痕。”裴约素解释道。
吴伯甫恍然大悟。
“裴小娘子是如何想到这一点的?”刘若竹目光中露出欣赏的意味。
“雨。”裴约素重复道:“我们昨天在王家等雨停,看到雨点将泥地打得千疮百孔,就联想到了。”
“看来裴小娘子还是要多与我待在一处,这样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刘若竹笑道。
裴约素面色僵硬。
这个人真是恬不知耻呀恬不知耻!
“凶器会是什么?”吴伯甫盯着伤口,想象不出凶器是什么样子。
“头应该是圆的,小小的,不算重,也不算轻。”裴约素尝试还原凶器特征,“不良人和刘侍郎都搜查过一遍却没有留意到的东西,一定不是一个能引人注目的东西。”
吴伯甫和刘若竹都顺着裴约素的描述,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