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之人关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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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闭中遇幻,搅乱心池

迈入大三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是否应该开始准备考研了。这段时间里我浏览了很多学校的招生简章,也从往届上岸的学长学姐处取了不少经,对于几所学校的招生情况和考试内容,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可是,即便在这万事俱备的关头,我依旧等不来那阵东风。这临门一脚太过虚无缥缈了,全无脚踏实地的感觉,今日的决心到了明日,又杳如黄鹤般不见踪影,好像全然没来过似的,一切都靠自觉的生活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屋,随时都有可能倒塌,而若是不幸成了废墟,下一次重建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其实我对自己并无十足的信心与把握。我有感兴趣的专业——文学类我都很喜欢,可那便代表我将要跨学校、跨学院、跨专业三跨考研,对于我这二本的出身,难度已是很大,更何况本科是汉语言文学类专业的学生本来选择考研的就占据很大多数,导致这几门专业在考研中竞争一直不小。然而,若是要我选择考本专业的研究生,那我宁愿乖乖就此毕业出去工作,反正就算运气好考上了,凭我这份学习兴趣也不可能顺利研究生毕业。

我算不准我这个决定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我选择的考研道路注定是高风险、高付出、高回报的,大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之势,我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松懈,只有加倍的努力才能让我具有取得成功的可能。可是,到了这一刻,我又像是重回两年之前那个独坐广场上遐思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踌躇。我不知道这条路对我而言是否可行,也不知其会否令我后悔,我对自己未来的所有设计、规划与筹备,竟都像一场孤立无援的突围战,也像是一次毫无准备的演讲,而我对于这种自己决定命运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迷乱。

我需要一位能为我指点迷津的前辈,与一阵让我忘却身后事的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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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师,今年我大三了,有点想跨专业考研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值不值得。我现在仍是下不定决心,还害怕就算努力了也达不到目标,所以最近很是焦虑……老师,您说我这种从工科三跨去考文学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很愚蠢,只是在白白耗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呢?]

吴老师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对我极好,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赠了一篇文章予她,得她感慨之余也回赠了我“坠欢莫拾,酒痕在衣”的八字箴言。回想起高中三年,吴老师对我的赏识、鼓励与教育,让我对语文的兴趣如同春天里的树苗,源源不断地向上生长并伸展出新叶子来,那是我与语文相处得最为快乐的时光,也是我第一次,从一门学科中得到了自信、荣誉、快乐、还有我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

在高中时,我和吴老师的相处便随意闲适,她就像我在学校里的母亲,即使我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她也不会拿老师架子来压我,反而慈眉善目、语重心长地教导。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她都是我最亲近、最敬重的老师。毕业后,我仍同吴老师保持着联系,高中时期的好关系并没有随着毕业便被冲淡得一缕不存,反而静静地沉淀着。老师中文硕士毕业的学校,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目标之一,若是走一遍老师当年走过的路,我觉得也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原本我是计划于高中校庆时回去找老师聊天,顺道叙叙旧,重温一遍老师对我的幼稚顽劣流露出来的无可奈何的温柔笑意……可是疫情形势下校庆早已被调整为线上的云校庆,闲来无事的平时提出见面又有些唐突,所以只好以短信的形式向老师请询。

没过多久,老师便发来一条短信:[你现在有空么?我打个电话跟你聊聊。]

[有的。]

这时是刚上完课的中午,我和李武隆一起坐在学校后门前的长椅上等着外卖的电话,下课时间的人流量与上课时间相比,就好像东京涩谷的十字路口与农村无人问津的乡道的区别,而这两者的转换会因为一阵准时的铃声而在极短的时间内疾速完成。我随便诌了借口说想找厕所,撇下李武隆,穿过汹涌的人流、古朴的榕树与微秃的草垛,找到了一处无人打扰的寂静亭子。刚一坐下,电话便来了。

“喂,老师好。”电话一拨通,我便不由得微笑。

“你好啊,好久不见了。”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雅,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一片清风劲节、翠然如玉的竹林,“毕业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回来看我。”

“这不是因为疫情嘛,等疫情结束,我一定回去。”我笑着说。“等疫情结束”,这个不知觉间已被无数人挂在嘴边的约定或者期限,就像一笔没有具体数目的欠款,不知还要多少努力、多少时间才能还清。

“你现在读的是什么专业?”

“港口航道与海岸工程。”怕老师不清楚,我多加了一条解释说,“就是和水利工程差不多,搞码头建设,跟土木工程是兄弟专业。”

“哦,是这样。那你为什么想着跨考文学呢?”

我坦言道:“我不太喜欢现在自己的专业,我想为了转专业而考研。而我现在所处的理工科大学里,并没有我情有独钟的专业,我想读文学类,想以后从事相关的工作,甚至想像老师您一样,考一个语文的教师资格证,去教书育人。”

“明白了。”问清楚了一些情况后,老师叹了口气。她直奔主题地说,“老实说,我不建议你去跨考文学专业。首先,考研不是一条适合所有人的道路,也不是走过去了日后的人生就能一帆风顺的。你的性子我很清楚,要你沉下心,靠自觉地持续一段很长时间地学习,是很难做到的。相信你自己也清楚,你有点浮躁,自控能力较弱,对一些枯燥的内容学习起来相当吃力,坚持一个高效率的学习周期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是考研这种比拼恒心毅力的持久战呢?”

老师说的确有道理,我天资悟性之类的其实尚可,这么多年也一直依仗着它们苦苦支撑学业,如果我真的具备较强的自主学习能力,也许能在当年的高考中更进一步也说不准。

“考研需要啃下的硬骨头很多,但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第二点就是,你真的打算将自己的兴趣变为职业吗?我当初其实和现在的你一样,怀着一片对文学的热忱之心,为之不惜在本科毕业后考研究生、做语文老师,坚持不懈地追求自己幼时的梦想,而我最终也做到了。可是,在这么长时间的执教生涯里,我却慢慢发觉,自己对文学的热爱已经不如当年那般纯粹,我渐渐因为繁重的工作对它产生了厌倦与排斥,这是一种难以避免的扭曲。人若想依靠他的兴趣在社会中生存,那么无论是人还是其兴趣,都将难以保全最纯真的模样,这是我这些年来品出来的道理。所以在高中那时,我很欣赏你,你写出来的文章以及你对写作的热情,都让我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现在我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你,是希望你慎重考虑。如果让我重新做一个选择,我宁愿让当年的自己去学其他的专业、做其他的工作,将兴趣仅当成一个业余的消遣,免其被白白消磨一空的下场。你明白吗?”

我将双肘压在膝盖的上方,望着自己的鞋子,轻声道:“嗯。”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些负责研招的老师,会看你本科的专业的。这是一个门槛,有可能让你连尝试跨过的机会都没有,也可能让你还没开始就跌了一跤,总之你与他人的竞争很难公平公正,因为你和后者并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单论我硕士毕业的那所学校,是不会考虑招收三跨考来的学生的。”

我笑了笑说:“明白了,老师。其实我家人更希望我去考公务员,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可是我呢,又不想再去从事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也不想远走他乡四处奔波,所以我想再试一试。”

“考公务员也挺好啊。其实你这专业就业应该不难吧?”

“嗯,是不难。据说我们专业就业率高达95%呢。”

“那不错呀。”老师在电话那头轻声地鼓励我说,“我觉得你得选择一条更适合自己的道路,而不是一味地从众。无论是考公,亦或是就业,我觉得都比考研让你更有未来,你对文学的钟爱和热情,可以放在你业余的时间里供你放松身心,愉悦自己,丰富你的精神世界。而且说现实些,文学其实也很难对你的物质世界有什么帮助,毕竟它始终只能影响一部分的人。”

“是啊。”我感叹一句。

电话两头乍然沉默。

听得这些话,我心里头像是卸下了某些重担,考研的压力荡然一空,好像自己突然决定从某条拥挤的道路中退出,便接连松了好几口大气。

退堂鼓震天响。

“但是……”老师等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此番她的话里多了几许苍凉,“你还年轻,而我已经不再青春啦,有好多事,我也是知道这条路有多么辛酸才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你,以一个看遍世态炎凉的中年人身份这么跟你说。我也不想彻底打消你考研的想法,如果说你真的渴望,也为之做好了准备,那就去追吧。别让自己后悔。”

“嗯,嗯,好的,谢谢老师……”我一手捧着电话,一手捂着脸,百感交集,竟情不自禁地涌出泪水。

知子莫如父,知徒莫如师。

挂断电话后,我擦干泪痕,望着上方亭子的木制挂落,不愿动弹。我想起过往学生生涯中因顽劣无知为老师带来的无奈与加量的工作,想起自己的偏执与任性,一时间惭愧与懊悔如暴雪般席卷我的内心。

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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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这一小小的目标,在我手里说放弃就放弃了。

现在准备考公为时尚早。于是原本紧迫的战时气氛,突然就变成了颐养天年的老人生活。大三的课程已悉数成了专业课,课堂上浓烈的职业对口气息呛鼻得让人难以忍受,好像在教室坐着坐着的下一秒,我就戴着安全帽拎着铁锹站在拌水泥的机器旁边了。

我对本专业的知识逐渐失去了耐心,原本还能听完一学期的大多数课程,而现在,甚至连一节课都听不下去。对这门专业所谓的根基、立身之本——那些冗杂的理科课程,我已经损耗掉了我所有的兴趣,而接下来的起柱造梁、盖房建屋,我实在是不想参与了。

于是慢慢地,所有的课堂对我而言,都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

自从看着李武隆的网恋落得个得不偿失的下场后,我渐渐地失去了在网络上和他人联络感情的兴趣。自从年中的生日以来,我与张澄月逐渐聊得少了、淡了,很多时候聊着聊着,我会发现自己没了热情,只想着早点将这场闲聊结束。后来我察觉,若我不主动找张澄月挑起话头,我们之间聊天的频率便会直线下降,张澄月像是个只会回应的网购客服,极少主动来找我诉说些什么,一想到这点我便感到失望,愈加不想再找她聊天了。

我出于好奇下载了短视频软件,关注了一些平时喜欢的电竞选手、主播与娱乐圈明星,也慢慢地被其吸引。短视频的确是一个打发仓促时间的好工具,也是用最少的时间享受到最多乐趣的平台,它能真正地使人放松,也很热闹,让人不再孤独。

久而久之,我终于发现了短视频的魅力,它使人与社会、与世界紧紧地接轨,它让不同的人不再与大环境脱节,让被遗弃的人不再形单影只,它可以温暖那些,在现实中偏居一隅、黯淡无光,内心却丰富多彩、怀着有趣灵魂的人。然而,当我长时间的沉浸在短视频中,如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刷上几千个视频的时候,我却感到一股烦躁与焦虑在我内心中凝聚,好像在替我这些流失掉的光阴不值。我明白良心在催促着自己,要自己别再将可以把生活揉捏成各种形状的时间白白浪费掉,走马观花几百个视频,真正留在脑海中的内容却没几个,到头来只能得到自欺欺人的快乐。短视频只适用于短时间,以获得轻度的愉悦,可无事可做的我,却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了。

生活放纵着又颓靡着,进入了无所事事的十月。

夏天又将过去了。

相比起银装素裹的冬天来,夏天更让我觉得欣然与痛快,有太多好玩的事,非夏天不可。那透心凉的汽水与舒适的冷气,穿着露脐装或是短裙子的女孩,清澈可见蓝色瓷砖的泳池,还有简洁轻便毫不拖泥带水的服装,可一到冬天,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

南方的冬天不见雪,只有刺骨的寒意与凛冽的朔风,并无多少乐趣。因此南方的冬天是单调的调色盘,它上边只有一片茫茫的白色,与彩无缘。

其实人生已经经历了二十个如此的夏冬变换,这种并不受人主观意识所决定的事情,我本应习惯以逆来顺受的态度对待它。可是某天下午我望见窗外的秋风吹得树叶摇摇欲坠,整座校园的树木飒飒作响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秋天已经到来——我不由得想,也许夏天不会辞去很久,可是下一个夏天我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知不觉,我就已经大三了。

我突然想,我一直以来所钟爱的盛夏,是不是仅是校园的盛夏而已?

脱离了校园,告别了青春,我是否还能再拥有这般可爱的夏日——还是再次相遇时它已变得面目全非。

炽烈的阳光似乎正在灼烤着我剩余的时间,然而它终将一去不复返。

一种逝者如斯夫的悲伤紧紧缠绕着我。

我似乎在与人生的盛夏告别。

下一个夏天还会如期而至吗?

我还会不会像往常一般爱上它。

其实夏天不会变,上一个夏天是什么样子下一个夏天就是什么样子。栀子花谢了又开,荷潮退了又涨,泳池里的水换了又换可看上去还是去年的模样。夏天,就是这样千篇一律周而复始。可是人呢,终究不可能穷极一生待在过去的牢笼里,始终要向前看,像一条无限延长的直线似的,看遍那如亘古不变的圆一般的夏天的全部角落,最后坠入到苟延残喘的冬天里去。

可我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爱上夏天,这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季节。它像一条恒久崭新的百洁布,洗涤掉上个冬日所有的沮丧与慵懒,让人永远不会老去般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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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回来了!”我推开门,朝着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笑着嚷道。

“回来就回来,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母亲头也不回地数落我道,“反正你每个星期都回来。每次你一回来啊,就有得我忙啦。”

我嘿嘿地笑,不以为意地说:“我是怕您太挂念我。”

母亲端着一盘菜从我身前经过,闻言不禁白眼道:“你别回来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父亲出差,家里只有我和母亲在家。我在家中度过了惬意而悠闲的一个周末,困了就睡,醒了就玩,除了母亲偶尔的唠叨之外,生活一片自由自在。到周日下午时,母亲见我吃喝玩乐过分懒惰,便非要拉着我出门逛街,说是备些过年的用品。

我闲来无事,也想着陪陪母亲,便顺着答允。我们搭乘地铁去最近的一条商业街。这条商业街是城市里最古老的传统繁荣商业中心之一,小时候父母常带着我来这边买新衣服,记忆中自己的第一条牛仔裤便是来自这里。可是自高中以来,我已很少来这边闲逛,即使是陪着父母购物,也是去市中心最繁荣的商业地带,比如某某广场、某某百货城,那儿的商品琳琅满目,无论是高端奢华的名牌还是利民实惠的低廉物品,一应俱全;可供消费的项目也无所不有,无论是密室类的解谜游戏还是国际著名的连锁餐厅,比比皆是。那里的装修格外精致,令人眼花缭乱的彩灯、迷宫般的地图、秀色可餐的广告牌、还有许多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是让客人去过一次便流连忘返的地方。

相比之下,此刻脚下这条商业街却显得简陋与冷清,两边骑楼上方整齐的墙壁广告牌像是悬浮的多米诺骨牌,下边拥挤的商铺用扩音器传出响亮的叫卖声,好像热闹非凡,可当我和母亲走过那座五六层楼高的牌坊,进入商业街中央时,才发现街上行人稀疏,往日人山人海的景象,终成泡影,繁华十不存一。

我挽着母亲缓步朝商业街的深处走去,然而越往前走,行人就越少,没出百米,便如来到一条寻常巷弄,两边骑楼下都是紧闭门扉的商铺,悬挂的店名如潮湿的墙纸般耷拉着,暗银色的卷帘门上都张贴了“旺铺招租”的字条,门前一干二净,完全没有做过生意的痕迹。母亲轻车熟路地带着我拐进了一条真正的小巷,里边藏了一间卖衣裤的铺子,我站立在店铺门前,嗅着这不经觉察的熟悉气息,才想起我的第一条牛仔裤正是来自这里。

母亲是这儿的熟客,她一边挑选着衣服一边跟老板娘聊起了天,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当下的这条商业街。老板娘由衷地叹息着生意难做,自疫情以来,她便一直做着入不敷出的亏本买卖,只是年纪大了找不到其他的活计,只好勉强将这间铺子一天又一天地做下去。商业街又形式老化,虽然有了新变革的势头,但也远远未及蔓延到她这里,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也没有外来投资的扶持,大部分的小民商铺也像她一样在苟延残喘而已。

挑选的裤子有些长了,老板娘说可以免费帮我们找人修裁,就在对面的巷子里,只需要在某个软件上写个好评即可。那是一间更为拥挤的铺子,墙壁上挂满了款式各异的衣服,地上堆满了还未开封的纸箱,除此之外仅剩一张沙发、一台风扇与一台传统缝纫机,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手上工作没停下来过,还和我们聊起了他的两个女儿。

从巷子出来后,我说有些渴了,要买水喝。巷子口有家小士多店,里边老板是个耳顺之年的老人,他家的冰箱摆在外边,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饮料,冰箱的右上方贴了一个二维码,用以手机付款。我们问询价钱时,老人还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他老伴,一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出来才确认了价钱。母亲难得同意我买饮料喝,平时极少在外边买水的她也拿了一瓶电解质水,付完钱后我疑惑地问她,怎么买这么多水,到了家里或许都喝不完。母亲说现在生意这么难做,帮衬一下他们也当是一点善意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

母亲啊,她总是那么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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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已近天黑。

母亲已来不及做饭,于是我们在小区楼下打包了一些熟食,回家解决了晚餐。

晚餐过后,我收拾书包,准备返回学校。然而正当我即将出门时,却突然收到学校班群中班长发来的信息。

[根据疾控部门意见,请各区各校通知居住在本市西城区且每日跨区通勤的师生员工们,暂停返校!若有同学现在在西城区的暂停返校!]

“啊,这是为什么?”母亲疑惑地道,“难道西城区疫情爆发了?”

“应该是的,昨天就听说西城区的北边有条街道被划分为封控区了。”

母亲有些担忧,“那我们下午还跑出去逛街。”

“没事,我们一直戴着口罩,而且在露天的商业街里,空气流通快,病毒碰不到我们。”我安慰母亲说,这下该庆幸我们没去远一些的商业中心了。

一切皆成定局后,母亲对我无法返校还是感到不满,她总觉得我在家根本听不进去课,学习的效率极其低下,可是她并不知道,我在学校的学习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你们学校也真是的,敢放学生出来却不敢让学生回去。”母亲喋喋不休地埋怨道,“要么就封校让所有人都不许出来,既然让人出来,岂有又不让人回去的道理?”说到这儿她不出意外地数落起我来,“你说你,这么喜欢往家里跑做什么?你的同学也没几个像你这样每周都往家里跑的!唉,早知道就不带你逛街了,让你早点回学校也好。”

被她唠叨得烦了,我便不去理会。

收到暂缓返校的通知那一瞬间,我心里是有些窃喜的。这不但因为我很大可能可以在家里享受去年的网课待遇,而且还因为不用回学校,无需再忍受每天晚上11点钟断网的不便、凌晨隔壁宿舍仍不安分的吵闹、与阿鹏不知何时会响起的呼噜声,我将可以尽情地在自家的床上拥有惬意的睡眠。

这是何等潇洒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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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只有我一人在家上网课,每次上课前我都需要找班长或者副班长要来线上课堂的号码,凭此在软件中观看到老师的课堂内容。问多了,便有些难为情,有时副班长没来得及回我信息,我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坐在电脑前苦等,这种无事可做的滋味并不使人好受。家和学校的信息不对等,常常令我焦头烂额,比如调课,比如作业,又比如即将到来的体测,都令我忧虑:万一到了期末考试,仍是回不去学校该怎么办?

可一切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其实我并不能理解学校不允许我返校的行为,我家小区一切如常,西城区很大,而疫情爆发区离此甚远,如果我告诉邻居我被学校要求居家隔离,他们肯定也满腹狐疑: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最近又有疫情了吗?

母亲每日仍正常上班,所谓的西城区爆发大规模疫情,也并不能影响她跨区上下班,好像自始至终,敏感的只有学校。工作日里,我便一个人在家。在家安静得舒坦,却也孤单得可怕,虽说这种独处的环境正是自己想要的,可游离于集体之外的离群索居感仍是令我格外寂寞。

疫情稍有苗头,本地的各类学校便很快进入了封闭状态,班群里每天都有不一样的繁琐通知,即使我不在学校里,我也能从通知和同学们的谈话中得知,我们学校已经开始禁止学生外出。因此,在宿舍群里,李武隆对我能居家隔离上网课的羡慕简直溢于言表,并且埋怨在这种疫情情况下学校竟然不统一上网课,他为之急得跳脚。可李武隆不知道的是,我同样羡慕他在学校里的种种线下活动,面对面的交流永远比隔着屏幕真诚。

凡事都有两面性,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这个特殊时期,学校竟也成为了围城一般的地方,里边的人想出来,外边的人想进去,可谁也翻不过那堵高墙。

上课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有时老师的麦克风断了,我也不好意思找班委去提醒,免得因为我一个人打扰了正常上课的节奏。有次实在忍不住了,请副班长帮我向老师反映,可却被李武隆私下吐槽说:“你又不听课,还叫老师开麦干嘛?”

课余时间,我便读书写字,晚上玩玩游戏,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过去。

可是,在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里,我能欣赏的美景不过是窗外偶尔被洒落的夕阳涂抹在建筑表层上的沧桑城市,我所呼吸的也只是屋内因防尘而流通不便的久久氤氲不去的郁闷空气,上课学习的是不感兴趣的内容,活动也仅限于电脑内虚拟的游戏——除此之外,每日的快乐,我只能在读书或写作中以点点滴滴的速度得到。

然而,这些涸泽而渔的欢愉,终究如我脑海中的灵感一般渐渐干枯腐化,再精美繁多的工艺品,最终的结局也仍然是成为无光的铁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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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我在家中隔离上网课已有一个月有余。

为了摆脱乏味的现状,我开始在视频网站上找一些感兴趣的电视剧,帮忙打发一些光阴。最近有一部电视剧在网络上火出一骑绝尘的姿态,有不少好友也好心向我推荐,在观看了不少片段稍加了解之后,我也加入了追剧大军。

这部电视剧主讲的是男女主为了拯救一个已经被爆炸摧毁的村庄,不断地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在不同时间线上想方设法,最终成功改写结局的故事。剧中各种场景拍的极其漂亮,村庄在柔和的色彩中呈现出一种祥和的胜景,屋舍、田地、花草、小桥流水、古树斜阳,都以一种美好的频率重复地在我眼前闪动。情感线也令人动容,男女主在经过无数次的共患难后终生情愫,他们在重生的村庄中央亲吻,那段与过去的时间奔跑的经历成为了他们俩的专属秘密。

他们是时间之外的战友,是时间之内的恋人,在不断回溯的时间中,他们在旁人眼里的初次相遇,竟成了他们心知肚明的“第无数次”,而他们心有灵犀的默契,是因为在那条时间线中清醒的只有他们二人,因此在那荒唐的世界中,他们眼里便只剩下了对方。

何等浪漫、得天独厚的爱情!

剧情落幕后,我竟久久无法忘怀。

以至时间一长,我竟为此感到无比难过。

何至于此?我惊骇地想,这不过是一场虚幻,不过是艺术家给世人设计的一个调皮的情节,它一点也不真切,更是永远不可能实现,难道我已经伤春悲秋到这种程度了吗?我在脑海中静静地回忆这部电视剧中的所有剧情,试图找出我悲伤的源头,可是我越是回忆,越是感到一阵惆怅与忧愁。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好像我的理性正在与感性进行一场冲撞,理性分明拥有着严谨的科学武器,它本是该立于不败之地的,怎知感性却愈演愈烈,它如同板块运动引起的浪潮,到了陆地边缘竟形成了一场海啸。

我开始对自己进行一次剖析。我承认我看艺术作品,包括书籍与影视剧,是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的,我总是喜欢沉浸式体验,会将自己代入其中,会想象那个由他人塑造出来的世界,那种热闹而温馨的氛围与那种美好而安稳的生活,到了最后,我经常会生出一些淡淡的向往却求之不得的失落感来。可是这一次,这种失落感却格外喧嚣。

谁能得到这种生活呢?似乎谁也不行。无论是得天独厚的天才还是高高在上的上层人士,他们都难以在现实中重现那精致的虚拟。这种虚拟的世界是在许多人殚精竭虑的制造与包装中出来的,它的目的,便是让人感受到其与现实世界的格格不入。

我在自问自答中最终发现:美好不是它最令我痴迷的原因,而是它的鲜活。在它的滤镜下穿透而过的世界,变得光鲜明媚而灿烂,美好的故事发生在上边似乎顺理成章。可是现实呢,却是稀松平常,却是色调普通,却是庸庸碌碌。

对无法求得的美好虚拟的向往,对黯淡无光的繁杂现实的排斥,在这两者的对比下而衍生出的很可怕的厌世情绪,也正是这种情绪一直影响着自己的感性。而为了抑制这种情绪,我只好将那美好而鲜活的虚拟想象成他人故意设计的糖果诱惑,既然所有人都无法在虚拟与现实之间斡旋,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可是,为什么以往我追剧之时,并不会出现这种情绪?

这段时间较之过去,到底有什么不同?

也许是隔离吧——自己在家已经被隔离了一个月,足不出户的日子让自己与外界的光怪陆离完全隔绝,也使自己的心变得空虚而脆弱,即使是疫情刚爆发那时,自己也没经受如此长时间的封闭与闷郁。回想起来,这两年时间里,自己几乎没去过除了学校与家以外的其他地方,而在去年之前,每隔一段时间父母都会带我出去旅游,领略祖国大好风光,其中靓丽的景色与壮阔的河山,都令我如同读到清莹秀彻的诗一般陶醉。

也许,和张澄月的那场久别重逢是缓解我内心积郁的良药,而这场隔离,竟将这两年以来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如火山喷发一般洒成一场火雨。

如果说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那应该就是在电视剧中女主是一位大三学生,与我同龄,她陷入这场循环旋涡纯属偶然。然而巧合的是,女主演员的真实年龄也恰好是20岁,正处在所饰演角色当下的人生阶段,她在电视剧中凭本色出演所流露出来的大学生一面,令我熟悉之余也让我由衷喜爱,由此我不禁开始理解身边那些时而做出花痴状的追星女生朋友。可是,女主演员已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明星,我们之间的差距正如燕雀与鸿鹄,此生能有交集的机会早已注定微乎其微。她荣华满身,正逐步踏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并凭她青涩的年龄收获许多响亮的赞誉,而我呢?

想到这里,我只觉一阵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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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自我剖析过程,并没能让自己好受多少,反而令自己加倍地焦虑与难过。情绪蔓延得极快,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我不禁开始有些害怕。

对情绪刨根问底,即使问出了答案,也仍然问不出根治的方法。

道理我都明白,现实与虚拟不可能重叠——尤其是所谓的虚拟到底只是现实中的人伪造出来的现象——这是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想不通的人间常识。但是这种伤感就是千真万确存在着的情绪,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无论你怎么开解,怎么分析,怎么用你极具智慧的理智试图让自己冷静,它都根除不去。

就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伤感究竟从何而来,只是每当我回想到那部电视剧中的某个场景、某个画面,便会有一阵呼啸的悲伤浪潮冲击我的心灵,这时我的心犹如在电闪雷鸣的荒海上漂泊的船只,起伏不定,好像随时可能倾覆。

我想我兴许是病了,心病。

此病难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仿佛对除了玩乐以外的其余事情失去了兴趣,好像只有夜以继日地沉浸在与朋友们的玩乐中,让他们的欢笑声驱散掉我的孤独感,这样才能稍微缓解我的心情。我开始对未来不管不顾,反正也无要事可做,每日除了上课便只剩休息,更何况课程也并不算很多,我便任由自己放肆地挥霍时间。

这是否算作一种借口?我不知道。可在这一阶段,我既不考研,又无实习,更未考试,现在开始准备考公也为时尚早,更遑论在这种情绪下,一切都提不起干劲。关于写作,我总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是创作不出优秀的作品的,于是也暂时荒废。

是不是以前逼自己太紧了?我心想。

那便给自己放个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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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沉着,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可我的情况不但没能好转,反而每况日下,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每到了晚上,我就思虑纷杂,我想得很多很远,可是触及得大多都是我脑海中的禁区——比如那些会让我悲伤的记忆。我想起高中时的生活,心中便是一阵往日再难重现的酸楚,想起去世的恬熙,心中便又是一股没能珍惜眼前人的遗憾,我竭力想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可是思维们就像顽皮的淘气包似的偏要往悲伤的雪地里跑,它们在满天飞雪中撞成一团,好像在我的脑子里打一场雪仗。

最为难熬的是我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部电视剧时,想起剧中温馨的场景与浪漫的爱情,想起剧中郎才女貌的演员以及他们的年轻与优秀,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以某种不可言状的魔法让自己的灵魂穿越过去,体验无论是角色或是现实演员——他们的人生。每想到这,我的心就像一口钓钟被钟杵狠狠地撞了一下,之后便是颤抖一般地浮动,有时像令人反胃似的悬着,有时又像生无可恋般地沉着,始终找不到安静下来的时刻。

我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正当我准备出门去找心理医生的时候,学校却突然发来了允许我返校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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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返校像是救命的稻草,我的心总算兴奋起来,有了积极的反应。

我笑着和舍友们拥抱,好像两个月以来,我第一次笑得如此真诚、畅快。

虽然头一个晚上我又失眠了,几乎整晚没睡,也许是刚回到宿舍,还没适应的床铺依旧阻碍我入眠。可是第二晚,我居然睡得香甜,做了一个久违的美梦。

醒来时,我只觉一阵清新,有些雀跃,甚至想与人跳一支疯狂的舞。

难得和舍友们插科打诨一番,我走出阳台,望着外边温和的阳光、淡蓝色的天幕和被其照耀的璀璨建筑,突然认识到眼下这份祥和心境的可贵。

云卷云舒。

可是这份平静又能维持多久呢?我总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舍友们并不是我能倾吐一切的朋友,胖墩和李武隆也早早地被证实我与他们仍非同道中人,我回到学校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孤独。现在这份回光返照般的宁静,也许只是治标不治本的镇痛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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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燊作于2021年冬至:不敢踏足的远方

深夜倚窗远眺。

今夜入冬了,外边刚下过一场微雨,此刻在冷风中一片雾霭朦胧。

仿佛要送来一场晶莹剔透的冬天。

湿润的柏油马路面上映射着苍黄的路灯光,像海,尤其像日出日落时绚烂的海面。而真正的湖水却像是一滩黏稠的黑油,像是吞没了所有的光,水下的深处只有一片沉凉的虚无。靠着路灯取暖的树木们纷纷在风雨中摇曳,从这看去它们只像是茂盛些的盆栽,慢慢从错综的枝条变成结团的黑影。那条横着的交通马路灯火辉煌,然而也在暧昧的雨沫中被渲染上了迷蒙的色彩。

再远些呢,看不清了,只剩下一片灰茫茫的天空。

忽然好想去远方。想随着那条无尽延伸的交通马路远游,直到它戛然而止我才停下。想翻越过遮挡我视线的建筑物,看看是不是它藏住了我的月亮。想攀上总朝着我眨眼睛的星星俯瞰人世间,有些诗画般令人着迷的想象,我掘地三尺也要在现实中得到。

可是胆怯又向往着未知的我啊,是什么让你迷恋远方,又是什么让你止步不前,是看厌繁华的孤独还是固步自封的懦弱?是久居樊笼里的百无聊赖,还是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无可奈何?

得不出答案。

烟笼寒水的江南,萧萧冷雨的冬至。

不敢踏足的远方,无法实现的梦。

此情此景,徒添凄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