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之人关山难越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2章 前嫌尽释

春节前脚刚走,寒假便结束了。大家在二月底或三月初纷纷返校,生活又即将回到熟悉的上课、吃饭、睡觉去,虽然不及假期中自由,但却更加热闹、暗藏趣味,毫无疑问地让人期待。

沉寂了一个月的宿舍又再一次地喧哗起来,我回到时,舍长已经坐在悬挂的衣柜下玩电脑,阿鹏也已躺在床上裹起了棉被,宿舍里紧闭着门没有通风,房间里氤氲着熟悉的闷臭气味,像是浓缩起来的体味炸弹。我捂着鼻子,二话不说地大开门户,霎时间凉爽的风破门而入,一下子冲刷掉我的疲惫。

宿舍还是老样子,我早习以为常,不再像刚来的时候整天抱怨。我更是做好了在此度过大学余下生涯的准备,虽然它昏暗、拥挤、简陋不堪,可却地理位置优越,交通方便,不像新校区到教学区域要长途跋涉过一整段露天的道路,秋冬之际还好,要是炎炎酷暑,走完一趟来回就像在火山边缘绕了几圈,热得叫人如同蒸笼里的包子,白气从身上往外翻腾。

可惜的是,我即使能忍耐宿舍的环境,却也仍难承受人与人之间极其匮乏信任与团结。在过去的一个学期里,洗衣机里总能出现莫名其妙的遗留纸巾,洗出来的衣服上沾满了潮湿的纸碎,一甩衣服便如同下起一场鹅毛大雪,雪花四处飞舞飘散,若不嫌麻烦的话倒是挺美。问起到底是谁留下的纸巾,往往没有人承认,到了最后才会有人出来“认领”,而这个人大多是舍长。我们已经不想说他,因为说再多他也还是会犯。需要人“认领”的事,在宿舍中层出不穷,而这种事却正像宿舍信任墙外的金属钻头,一出现便留下一个深深的钻孔。比如“谁丢在地上的垃圾”,又比如“谁没冲的厕所”,再比如“谁放在我桌面上的书”……如此问者不可胜数,可大家往往只会发问,却不做事,将时间与信任通通浪费在无聊的质问上,好像要在凶杀案中找到唯一正确的凶手。

而关于轮流倒垃圾的事,我们六人会为了所谓的一天时间从何时开始到何时结束拌嘴不休,斤斤计较地讨论谁为宿舍卫生出力得多,似乎只要辩论胜利便能成为当之无愧的环保大王。在网上购买垃圾袋,也要一个人推脱到下一个人,下一个人再把这个任务移交给另一个人,一直漫长地拖延下去,若是一个星期没问起,或许能延续到下个月去。

我无心改善这种现状,我已纵容一切,他们的行为、未来与我无关。有些课余时间,我会选择在图书馆度过,看些想看的书,在手机里记录下有感而发的文字,有时午后的暖阳透过洁净的窗户洒落在我的书页上,好像在指点我其中的某一句富含着我尚未理解的深意,我会在心里跟自己说话。我的周围有不少的人,却又静若无人,其实我爱惨了这种拥挤却又幽静的空间,就像是座无虚席而鸦雀无声的钢琴晚会,又像是高中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晚自习,让人心宁气和,并在不知不觉间驱散掉人内心中的彷徨与孤独。

我有情有独钟的座位,第一次来时我便坐在这里,能远离人最多的地方。每当有人经过我都会留意,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可当我每次抬起头环顾四周时,目光却老是不经意间划过当初张悦迎面朝我走来的地方,在那里,我们眸中仅有彼此地初见。

穿着牛仔背带裙的她,竟然在我的记忆中宛如照片般清晰而久存,我们仿佛在回忆中相见,却又陡然陌生。

若恰巧重逢,若我对上她那双秋水长眸,又能开口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呢?

--

大二下学期的课表不出我所料,都是上学期还没学完的下半册,可是我上学期的课程还没完全弄懂,虽然侥幸在期末考试中及格,也不免为这个学期末的考试而忧心。

对比起以应用为主的工学,我更情愿在数理的海洋中与逻辑对抗。前者的教学用书中,那些堆积在一起看得人晕厥的文字,令我如同密集恐惧症的患者般厌恶,看多两分钟便直犯困。有时课间里看到那些捧着厚书刻苦钻研的同学,我不禁由衷地对他们感到敬佩。

果然飞鸟与鱼不同路。别人惜如珍宝的藏品,自己不一定欣赏得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奖章,别人也不一定觉得它金贵,人们的观感永远独立。工学不会是我的归宿,至少我现今是这样认为的,我会考研,会考公,但绝对不会踏入这个行业。

胖墩和我的重归于好是自然而突兀的,说自然呢,大家都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说突兀呢,我们之间的确没有经过任何缓冲、任何转折,就忽然回到以前要好的时候了。可是胖墩再没有去打球,我也没再问他,因为我已经不指望他能听进我的话,也不愿敦促任何在我眼里正逐渐沉沦的人,我已纵容一切,而纵容一切,使得我永远心平气和。

李武隆早已习惯了不劳而获,上课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一种形式的消磨时间。有时老师布置一些课堂作业时,尤其是下课前要交的,他便如同从梦中苏醒般从手机的屏幕中缩回脑袋来,他会急切地问我和胖墩:“现在讲到哪?做什么作业?题目在什么地方?”而了解了以上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的答案后,他便再次低下头去看手机——他要等我们做完,接着再抄到自己的作业本上去,这需要不少的时间。

我总是对此感到抗拒,奇怪的是,我并不对李武隆除外的人感到这种扭曲的情绪。如果是胖墩如此,或许我会笑骂他两句接着心甘情愿地让他抄——可是胖墩永远会自己尝试着做,所以并不存在这种可能。唯有李武隆,当他伸头过来时,当他窥看着我的答案时,我会感到深深的排斥与憎恶。有几个瞬间我甚至想遮盖掉他想看到的东西,或是不回答他想得知的问题,可是我终是被情义束缚,我做不到。而且,当我一旦想到自己也曾以相似的行为对待过阿鹏等人,我便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般不能动弹。

“人都是双标的。”李武隆嬉笑着对我说。

“的确。”我不得不深表赞同。

--

大一整个学年的综合测评出来了,在专业排名中,我处于前35%左右的位置,虽然学习成绩不高,但是因为我加入了校广播台的缘故,综合测评上它为我带来不少的加分。

查询舍友们的成绩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仅次于阿鹏处于宿舍第二。

我以为我和方植奇的差距是因为部门的加分导致的,可是我细看下才发现,方植奇的部门加分项其实并未比我少一点,这根本不是决胜负的关键因素。方植奇全然是因为卷面成绩而输给我的,这令我万分不解——平日里他孜孜矻矻地嚼课本,一丝不苟地听课做笔记,考试前仍有挑灯夜读到深夜的认真复习,他的分数怎么会低呢?

后来我才明白,方植奇太死板太一根筋了。他追求问题的解答,永远只靠自己大脑的独立运转,直至死机也想不出求助他物这个协助程序。更何况他并不是一语即透的天才,他在某一题上死机的次数几乎要追上这一题的答案中等号的个数,在他杳然无解时,他便如同忘记扭紧的水龙头般浪费着时间。李武隆发到宿舍群里的资料,那都是上一届的学长学姐留下来的复习内容,是精华中的精华,可是方植奇从来不看。

他不知疲倦地大海捞针,心想着凡事只靠自己的固执道理,深信上天不会亏待努力的人。可是,最终他反倒成了龟兔赛跑里率先出发的兔子,被取巧的乌龟不紧不慢地追上。

成绩出来后,李武隆自诩为我们宿舍里的大功臣,好像排在他前头的我们能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赐。他拉着我们出去吃饭,说这是“宿舍里的第一次联谊”,要好好吃一顿。他在网上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家自助火锅餐厅,人均五六十元左右。阿鹏虽然一直念叨着这一顿足以抵他一周午饭,但最后也还是同意去了。

然而方植奇果断地拒绝了,理由是他不喜欢聚餐,与其出门,不如和他的电脑无人打扰地痛快待上一个下午,李武隆苦劝无果,只好作罢。

于是我们五个人,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来到那家自助餐厅的门前。

出发前李武隆在我们面前声情并茂地演说,说他买了一张优惠券,原本每人五六十元的套餐,减免了他的优惠券之后便只剩下四十多元,听上去的确相当划算。然而,当李武隆打开手机跟前台展示他那张优惠券时——

“您好,不好意思,这张优惠券只能在非工作日使用哦,现在是使用不了的。”

“啊?真的假的?”李武隆不可置信,他低着头紧紧地盯着手机上那张优惠券的各项说明,终于找到了“节假日不可使用”的字样,便抬起头尴尬地看着我们。他刚刚花了三十元购买了这张优惠券,完全没留意到券上注明的使用细节,只顾着向我们吹嘘这家自助餐厅的套餐有多么的便宜。

“哈哈哈,你所谓的‘方圆百里最划算的餐厅’,结果就这?”舍长嘲笑道。

我们都被这出乌龙戏逗乐了,纷纷调侃李武隆。

“那怎么办?”李武隆低声问。事到如今,我们五人也不可能打道回府,更何况我们已经踏入了店家,如果因为那十几元钱的优惠而逃之夭夭,似乎显得我们太过寒酸窘迫。我们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进店,以原来的价格购买了五位自助餐。

坐下后,我们不再收敛地揶揄道:“我们四个人这多花的十几块钱,你能不能报销啊?”

李武隆辩解道:“这怎么能让我来报销呢?反正我们迟早都是要找自助餐厅吃饭的,如果我不说有优惠券,你们还不知道呢。”

李武隆的理由总是一套接着一套的,我们也没这么无聊咬着一件事不放,如果吃得开心,谁会在乎多花了那么点钱呢?

大家很快各自出动去寻觅心仪的食物,李武隆第一次回来带来了十多盒的牛肉与虾滑,舍长和阿鹏都带了几盒熟食小吃,而姜阳林捧回来一盘水果。火锅分有两种口味的汤底,一种是香辣,一种是番茄,阿鹏和李武隆是辣锅的忠实爱好者,而其他人大多受不起辣椒。食物下锅后,舍长又开始了对食物的评头论足,他吐槽着牛肉丸肉质不够紧实,腱子肉不够嫩滑,包括水果与饮料的甜腻尚有欠缺,似乎没有一样能让他真正满意。对于他的刁钻我们早有认识,不单止在食物方面,即便在生活上,他的目光也同样挑剔。可是,这种嘴上的轻贬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他一样下筷如飞,好像食物的缺陷只会针对我们有效。

舍长是坚定的绝对主义者,他从不中立。对他而言,凡事皆只有两面性,非黑即白,非善即恶,非好即坏,站在其中一方去批判另外一方是他的信条。而在这种思想之下,他同样对自己的理念与判断怀有盲目的自信,并对抱着不同看法的人们嗤之以鼻,有时会毫不遮掩地对他们阴阳怪气。可有很多事,舍长分明是并不在意的,他跟人唱反调、抬杠只是为了向他人输出他自己的观点,而并非由于他本身观点的存在而去批评一件事物。事物的好坏不会影响到他,就比如说牛肉丸在他眼里满是缺陷可他仍然会吃,可是对于别人说出的话,但凡有半点他认为的瑕疵,他都要为其仔细地纠正——这是他独爱的沟通方式。

但在后来的相处中我发现,舍长的言行并不一致,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尖酸刻薄,又难免主观臆断,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对别人怀有恶意。刚开始时,舍长对于他在宿舍的职责是并不看重的,他玩忽职守,无数次地错过关键的通知与缴费的期限,可是最近以来,他再未犯过这种错误。他将微信登入到不关机的电脑里,随时随地接受舍长群的消息,这样就不会因为他不爱用微信而错过某些重要通知了;他不嫌麻烦地在下课时间三番四次跑去缴费处,就为了卡好缴费处那仅有上课时间上班的短暂的十到二十分钟,因为有时我们还没下课,他们就已经下班了。可回到了我们这里,他依旧说着些“我就喜欢迟点交,看你们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的玩笑话,直至我们认真问他才如实道来。

舍长的心里是住着一个调皮的灵魂的,他总是玩世不恭地跳出来寻我们开心,可暗地里,他又是个默默付出的善良的人。有时我们叫他帮忙拿快递,虽然他嘴里说着“五块钱一件”,可最终还是免费地取了回来;有时他从家里带来了一箱水果,告诫我们“里边有毒”,却又补充了一句“但你们想吃就拿”。舍长不是那种一眼便心生亲近的人,可时间长了对他颇有了解后,我便觉得,跟他相处其实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取餐的过程中,姜阳林发现了一个海鲜窗口,里面时隔十五分钟便会出炉一盘烤好的蒜蓉生蚝,可总在一分钟之内被人一抢而空。错过数次的姜阳林,开始不再遮遮掩掩,他如守卫般站在那个海鲜窗口前苦苦等待,出一盘生蚝就端走一盘。他置旁人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于不顾,走着自信而永不回头的步伐,仿佛要成为这家餐厅里垄断生蚝的男人。每次他端回一盘生蚝回来时,李武隆都要调侃他道:“吃那么多生蚝,你是想壮阳吗?你不会肾虚吧?”

有一次姜阳林终于忍不住骂道:“你别胡说八道,老子身体好得很!”

我们众人笑成一团。

姜阳林是天生的喜剧苗子,李武隆总爱拿他开玩笑,当他们俩像是小孩一般互相揭老底拌嘴的时候,就是我们这些旁观者最开心的时刻。

李武隆奸笑道:“我看你平时保温杯里泡枸杞,去食堂吃饭也喜欢吃韭菜炒鸡蛋和金针菇,你说你这不是多少身体有些毛病?”

“我泡枸杞是为了养生,你懂个屁。我看你这天天奶茶外卖,熬夜又不运动,早晚求着我要养生秘诀。”姜阳林涨红着脸回击。

姜阳林将“枸杞”的“杞”的读音念错成“几”,被我无情指正后,李武隆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这么没文化啊阳林,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大学生?说我熬夜又不运动,你不也一样么?还想我以后找你要什么破养生秘诀,你真别跟我开这样的国际玩笑。”

姜阳林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一样了?我每天睡得都比你早。还有,我平时去健身房健身的时候,你还在宿舍里舒舒服服坐着打游戏呢,我怎么一样了?”

舍长果断地站到李武隆这边调侃道:“武隆在体育馆打羽毛球的时候你不也在宿舍床上躺着打游戏吗,再说,起码武隆不会连‘枸杞’的‘杞’都能念错吧。”

“那又怎么样?不就念错了一个字嘛。”

“还是武隆先说了一遍正确读音,你依旧能读错。”

姜阳林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我们听了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离开餐厅时,阿鹏已经撑得走不动路,大家都吃得很饱,好像要将那原价的自助餐价格吃回本似的,不要命地一直往嘴里塞,最后实在塞不下了,还余了几盒肉类。

“如果下次再来,吃饭前我可不要再喝那么多饮料了。”阿鹏摸着肚子说。

我们纷纷附和。

李武隆叹了口气道:“我那张优惠券还没找到下家,三十块钱的券二十八出,这不会没人要吧?”

我们大笑。

这顿饭,像是我们宿舍和谐关系的开始,也像是大家关系终于熟络的标志,在一场欢笑里,往日的种种不快似乎变得不再重要,成为彼此的朋友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有的饭局便是如此,不需要很多的人,只需捧场的是愿意共桌的人,就足够了。

--

回到学校后,生活照旧,只是有一天突然又遇到了陈久卓。

我搂着他的肩膀,一起去饭堂吃饭。

我们简单地点了两肉一菜的快餐,随便找了个座位相对而坐,我笑着问道:“这个寒假,干什么去啦?怎么过年了也不来跟我拜个年。”

陈久卓也淡淡笑着说:“没有给人私聊拜年的习惯。这个假期,我去了一趟工地体验了两周,吃住都在那里解决,当是一次浅浅的实习。”

“工地?你不是说过以后想回老家么?”

“我了解了一下,若是毕业后加入那些工程公司,施工人员会跟着项目到处跑,有的跑去国家的西北,有的甚至出国。所以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走南闯北见见世面也是不错的选择。”

“真的打算从事这个专业的工作?”

“那不然呢?学了四年的相关知识,总不能临阵脱逃吧?”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你说的也是。可是,那些你笔下的文字呢?难道真的只当作一时之乐,当作一个尝过便忘的兴趣吗?我看过你所有的发在朋友圈里的文章,你是有文采的,也是一个深爱着文字的人。但在工地的尘嚣里,你迟早会遗失掉它们的。”

陈久卓自顾自地笑:“我是去工地干活,又不是从此不看书,我怎么会遗失掉他们呢?树燊啊,人各有志,我早对你说过,我不在乎我以后从事什么,无论什么样的环境我都可以坚持,所以我没有什么执念。”

“真羡慕你。”

“没必要羡慕我。我去工地上实习的时候,可真是一个女人都没看见,比我们专业的男女比例还要夸张。”陈久卓苦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男生不想从事这个工作了,因为阳盛阴衰,一天到晚跟同性待在一起,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时间长了真是很折磨人。”

我哈哈一笑:“那你倒是趁现在赶紧找个女朋友啊。”

“算了吧。”陈久卓摇摇头道,“我总觉得情爱是廉价的。”

“为什么?”

“因为人们更相中的是欲望而不是真心,所以相爱的人才如此拥抱,又如此分离,不在乎错过。”

作者正在努力码字中,去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