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2.谢罪（中）
“人的一生，本无意义，意义由自我赋予，信仰由自己选择。”
桑原先生背着手说道：“我家世世代代侍奉男爵家，上一代人更是把男爵大人视为神明。”
“但文明开化之后，父亲大人并未强迫我留下。”
“无论是到城市闯荡，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还是继续侍奉主君，也由着我的意愿。”
“可我选择后者，只因为我顺从了惯性，不想做个没有信仰的飘浮，至少有个还能惦记上的人。”
这时，桑原先生看向橘老爷子。后者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扭过脸。
明明对方不久前还很不客气地要他自裁，桑原先生却还是能够和颜悦色的说话。
事实上，杀死桑原先生，不需要杀手，也不需要勃朗宁，只需要橘老爷子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就够了。
一条信仰虔诚的狗，只要有逻辑通顺的理由，或者足够多的食物，就可以为主人奋不顾身地去死。
桑原先生一辈子忠心耿耿，每天都期待着，有个机会能为橘老爷子献身。
数十年前，男爵家绝嗣。
失去了男爵这棵参天大树，又没有可以侍奉的继嗣。桑原先生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彷徨无助。
那时他的情况，像极了港影《东方三侠》里的老太监。
“成为家臣，首先要有一位可靠的主君，至少是像老爷这样，能为家臣遮风挡雨的家长。”
桑原先生对橘老爷流露出敬爱的目光。
他的孩子们，除了叛逆的三郎，也都把侍奉橘家视为信仰。
橘家所给予他们的，不只是这块土地上权势，还有心中那份安定的信仰。
这份信仰，甚至超过了货币带来的信誉，随时可以捐出一大笔钱来。
“那么，大小姐，那个男孩儿，他有老爷的器量和野心，成为这块土地的宫司吗？”
大小姐年纪还轻，许多地方还未能考虑周详。
桑原先生继续说：“其实没有也不要紧，野心和器量是可以从小培育的。”
“本身拥有非凡的才能，那么野心也会顺势而起，这是必然的趋势。”
大小姐说：“肉体也好，智力也好，他都足够的优秀，而且自制力很强，对女生还很体贴。”
大小姐忽然尴尬地背过手，脑中浮现起今天和成田亲热的画面。
正如她所说，成田的自制力很强，克制的同时又能把女孩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很难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男生。
桑原先生听了这话，欣慰的点点头。
“是讨好型人格，那就再好不过了。”
“容易被他人利用和控制，全看遇到的女生是怎样的人。”
“真是太好了呢，女方是大小姐你这样善良细腻的女孩子，想必会是那孩子也会得到幸福的吧……”
桑原先生实在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
大小姐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心花怒放。
他仿佛也忘记了祭典后就要自杀的事情，和大小姐讨论起了那个男孩儿的事情。
似乎生生死死并不是太过重要的事情，主人家的事情才是大事。
到了挥手该说再见的时候，桑原先生拍着胸脯承诺，会举办一场宏大的庆典。
“桑原先生还真是个怪人，普通人的话早就吓死了吧。”
大小姐说。
橘老爷子看了看手里的枪。
想到自己已经按照当初给男爵许下的承诺，保护他们健康长大，让他们健健康康地“变老”。
虽然有些内疚，但他对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依然不觉得错。
男爵会死，也是他们盲目迷信、恣意妄为得结果。
“也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怪胎，男爵才会把他托付给我的吧。”
橘老爷子把枪收起来。
……
回去的路上，乌云遮住月亮，夜空下起雨来。
梅雨季是这样的，无论黑夜还是白天，说来就来。
橘老爷子脱下自己的警服外套，披在自己和孙女的头上，然后大步狂奔。
嘴里念叨着，但愿桑原那老小子，回家路上别滑倒、出意外。
在进入庭院的时候，一顶伞撑在他们两人的头顶，另一顶伞撑在少年的头顶。
“成田君？”橘大小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刚才回房间，发现前辈不在，看天色阴沉沉的，屋子里正好有两把唐伞，所以出来看看。”
成田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实际上，在刚才三人谈话的时候。
携带自动步枪的无人机一直埋伏在神社的屋顶，
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但却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威廉让他出来迎接老爷子的。
橘老爷子挤了挤眼，拿过一顶唐伞，穿过长长庭道，回房间里去了。
橘前辈却没那么急，心想着该不该把男爵家的事情跟成田讲清楚？
男爵家有很多光彩的家族历史，当然，不光彩的历史也有很多。
可黑白照片上巫女小姐所出的神官一族，恰恰就是男爵一家几百年来，最不光彩的一面。
所以那位巫女小姐才会在得知真相之后，宁可随几个民俗学家逃离这个村子，也不愿回来吧。
橘大小姐心想。
也许讲清楚后，成田会露出“你还不如别告诉我”之类的表情，甚至可能要跟橘家绝交。
这样凝重的表情当然逃不过成田的法眼。
问了几句，都被橘前辈随口搪塞过去，成田没有再问。
回答是橘前辈的权利，既然橘前辈不想说，那么成田便不会再问。
橘大小姐不由地怨恨起，把成田带来到这座村子的亚当斯少爷。
几十年前，亚当斯少爷的叔祖帮助巫女小姐逃跑，最后死在几个小孩子的枪下，导致男爵自裁。
几十年后，桑原先生不得不自裁，也都怪那位亚当斯少爷不打招呼，又把成田带到这个村子。
来来去去都是因为这家人。
事情该来就来，为了顺利举办犬神祭，橘前辈教授成田、紫子、亚里莎三人……必要的功课。
学习田乐座和神乐舞，对于成田这种天才而言，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大大超乎大家的预想。
在过去的几天里，东京都的达官贵人们在这座宅邸里，来来去去，拜访在此打猎钓鱼的亚当斯少爷。
但他们大都被庭院里那个手持扇子和神乐铃的美少年所吸引。
当成田在三位狗耳朵巫女，或笛子、或太鼓的伴奏中翩翩起舞。
身着西装的大人物们便会停下脚步，驻足观赏，眼神从冷静变为惊诧，从惊诧变为欣赏，而后陶醉。
音乐停下时，成田回头，便会发现走廊上站了许多他认识，但人家不认识他的陌生人。
就仿佛回到了明治时代，男爵家最鼎盛的时候，社会名流，往来不绝。
甚至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文学家，问他是哪个歌舞伎世家的公子哥，以前怎么不曾见过？
还好，他们知道这座宅邸属于一位警视厅元总监，并且有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少爷入住。
不然，以他们承袭贵族先祖雅好的基因，很难说，不会对成田说点儿什么不解风情的话，做点儿什么不合时宜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