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梦中剑，黄龙死
太极殿作为朝事正殿，工字形制巍峨恢弘，坐在殿前阶上李世民看上去并不起眼。
殿檐上的雨水如注落下，被风吹得有些偏离，掉进李世民盔甲间的缝隙中去。
一阵阴冷之感顿时袭来，李世民不由打了个寒颤，如潮般的困意退去大半。
这些日子他极易疲惫，朝会如常都只是勉强支撑，而此时反倒是他难得的空暇，乃至于不必再作出龙精虎猛的模样安抚人心。
他看向殿前雨幕中静立的‘百骑’，这些军中最精锐的汉子们身披银甲金边明光铠，腰款修长仪刀。
也不是同什么敌军对战，长枪陌刀，仪刀横刀，其实都没两样。
他们并非都是良家子出身，不少人起于微末，可李世民能说出每人的名字生平，毕竟这些天子亲卫是他亲手选出，自然信得过。
可惜啊......
李世民看不清‘百骑’面甲下的神色，只是心中有些惋惜，他亦是军伍里混大的，如何舍得将这些百战猛士平白拿来送死？
但既然他们的职责是拱卫天子，此时就去不得其他地方，跟在李世民身侧，便是身死，也可保家中三代前途无忧。
乃至于如今的右武候大将军，楚国公尉迟敬德，高壮身形亦是在前站得笔直，时不时还侧目望向灰黑天穹，似是有些兴奋。
李世民笑了笑，又想起在知晓黑潮洪灾将至前他刚打开的军中秘奏，李靖率精骑三千夜袭定襄，使颉利可汗部惊溃，如今正奔袭阴山，DTZ离覆灭也不远了。
那片高山草原是极不错的地方，届时又可安置好些百姓过去，使得东都洛阳不至于成为一叶孤舟，这也是他给李靖的最后诏令。
李靖此人通兵理，知进退，原本是打算待他班师回朝拜相封公的，只是如今实在难办。
李世民轻叹口气，他往百骑身后看去，欲要最后好生瞧瞧皇城几眼，却在中门处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这人身披紫色官袍，手提红剑，身子不算高大，在大雨中徐步前行，他速度不慢，李世民已能看清其沾湿之后垂在胸前的长须。
待到其走近，被外围的百骑拦下，李世民笑着招呼了一声，那人这才入了内。
“玄成啊，为何不去洛阳？休要说我偏心，兴道坊的魏宅我可是首先想到。”
以往在魏征面前李世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生怕又被这家伙逮到一处不对谏上几十言，但此时没了以往那些考量，不仅叫了魏征的字，还有兴致打趣。
魏征理了理衣袍，没有回答前问，而是郑重作揖行礼，李世民笑骂一声，让他来到旁边坐下。
魏征略有犹豫，但旋即也端坐在李世民身侧，将赤霄剑横放在膝上。
李世民看了此剑一眼，说不清心中是何想法，过了几息，他才问向魏征：
“你初仕李唐便辅佐建成，好歹也接触了这么些年，不如与我说说他跟我何异？”
若是此前，这般敏感问话李世民心情再好也不可能说出，这毕竟是他的一块心病，但到了现在，只当做是闲聊了。
魏征闻言，先是虚拱手一下以示缅怀前主，随后缓缓道：
“世子殿下（李渊当上唐王时封李建成为世子）精于朝政，善于兵谋，在文治武功二道上，并不逊色陛下。”
“且为人宽厚，熟读黄老之学，在乱世将定的太平初年，他会是予民生息的明主。”
李世民叹了口气，这些他岂会不知，只是无奈到了此时，魏征仍是以往那般刚直，又听得对方继续道：
“可惜世子殿下向来有些优柔寡断，行事不够爽利，虽能引来贤良，却不能使后者真个折服。”
“而陛下与世子最大的区别，便是您能使天下折服。”
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魏征不说假话，他也愿意相信此言为真。
“玄成，让你在秘书监整日对着那些古籍，反倒是使你心思活络不少，不若......”
李世民半调侃半认真开口，却听到身旁传来细微鼾声，他侧头一看，魏征已然垂首睡着，膝上那把红剑不知所踪。
李世民心有所感，他抬起头来，见到遮蔽天穹的乌云汇聚成一个幽邃气旋，其内探出一颗庞大龙首，金黄竖瞳中倒映着被洪水淹没的长安。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弥漫开来，披甲的百骑勉强列阵，颤抖着拔出长刀对准龙首。
有道恢弘肃穆的声音响彻天地间：
“李世民，吾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可愿臣服？”
李世民站起身来，双脚微有发麻，他身形摇晃两下，笑道：
“敖苍，你总是低头与朕对话。”
魏征眼前一片迷雾，他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明白自己将要干些何事，只是任由手中红光指引，向着某个方向前行。
红光愈发旺盛，甚至将迷雾灼穿，露出一条躺在泥地上的黄色泥鳅，它似是见到魏征身影，挣扎扭动不停，又不知被何物压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征走近，眼神中满是惊惶绝望。
魏征蹲下身子，打量起这条不起眼的泥鳅，不知为何，他心里面对此物很是厌恶，就要抬起手来，以红光将其斩断。
但他眼前又兀地出现一片光景，那是某处不知名的荒野山岭，一个走夫打扮的矮壮汉子拔出腰间剑器，怒吼着冲向身前的巨大白蛇。
那白蛇无有躲避，任由自己身躯被剑器贯穿，鲜血染红剑身，蛇头无力垂在地上，赤红眼珠死死盯着天上，其中的不甘怨恨让魏征心神一震。
他知晓了自己将失去何物，却不再迟疑。
‘唰’
红光一闪而过，手起剑落，那条泥鳅被斩成两段。
“昂！”
长安上空响起凄厉龙吼，狂风暴雨为之一滞，随后却更为猛烈，雷光亮起，几乎化作一片雷池。
那颗巨大龙首带着半边身躯从天上落下，却又被一只更大的苍黑龙爪握住，只有些许龙血混在雨水中落进长安。
半条龙尸逐渐变小，竟是一头黄龙所化，苍黑龙爪将其攥紧，收回重重乌云中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九子出真龙，原是假谶。”
“世间真龙者，也应只有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