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苍龙颔首,酒神游河
已走出数步的吕才脚步一顿,他回过身看向李无,眼中神色难以道明,只是轻声开口:
“魏叔玉,李兄早就置身事内,离去不得了。”
魏叔玉闻言,双手无力从头上滑落,低语一句“是啊”。
随后他抬头同李无对视,问道:
“李兄,你可知为何灞河伪神作乱数载,淳风观与司天监也只是作壁上观,甚至只能借三渠会之手除去此妖?”
李无摩挲着下巴思索,这话有理,醴泉县属于京畿之地,应是司天监重点关照地区才对。
但那鱼妖竟敢私自称神,又食人数十,其道行还不算有多高,能横行如此之久的确怪哉,莫非是?
“那家伙有些跟脚?”
李无面色奇怪地询问。
魏叔玉缓缓点头,苦涩道:
“李兄可曾听闻过龙王?”
“四海有龙王,兴风致雨平,我自然是知晓的。”
听得李无答复,魏叔玉叹了口气,继续道:
“四海龙王居东胜神洲外,可算方外之士,与我唐人干系不大,我说的龙王是于神洲内得道的一条真龙。”
“‘王祀渭水,苍龙颔首’的典故李兄可知晓?”
李无想了想,此事他还真从老头子收藏的一些杂书中见过,便开口道:
“秦王政四年,关中大旱,政临渭水祭神,有苍龙出水,作浪舞风,政无惧,平视此龙,苍龙为王所慑,颔首垂眼,躬身以伏,时人大惊,视天命归秦,故秦以‘水德’代周。”
魏叔玉接着李无话语道:
“无错,那条苍龙于秦得道,到了前朝之时,便已自称龙王。”
“后隋大业元年,暴君杨广发民夫开渠挖河,欲要变动天下水势,引得此龙不满,便暗中坏去前朝气运,始有天下大乱,我朝遂立。”
李无听到这里,不由有些疑惑:
“这与灞河伪神又有何干系?”
魏叔玉语气逐渐沉重:
“此龙在乱世天机混杂时得了好处,修为高得可怕,此后更是于泾水开宫立府,号泾河龙王。”
“有了前车之鉴,谁还敢轻易得罪于祂?连带其麾下的龙子龙孙亦是作威作福,等闲道人不敢多看上一眼。”
“那灞河伪神,据说就有来自泾河龙宫的血脉,才可如此嚣张。”
说道此处,魏叔玉长叹口气,
“李兄啊,你斩了那妖,应是已落到了泾河龙王的眼中,再难脱身了。”
李无听得津津有味,闻言无有半点惧意,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样说来,那什么‘九爷鼍’也与这泾河老龙有些关系了?”
不待魏叔玉张口,旁边的吕才便接过了话茬,冷声道:
“无错!其便是泾河龙王的九子,名鼍洁!货真价实的真龙之种!”
魏叔玉心境平复不少,他站起身来走到废墟边缘,这处楼船酒市仍是酒香弥漫,似乎未有人察觉到此地有过一场恶战,一个来过问的都无。
望着宁静涝河水面上倒映出的点点灯火,魏叔玉怅然道:
“鼍洁虽是龙王幼子,但也绝非我等炼气可敌,观内此举,不是将我们送到其口中又是何呢?”
“真是呆子!若我等斩去了鼍洁,道途青云岂不是信步可登?”
见得魏叔玉怯弱模样,吕才终是按捺不住骂上一句。
李无却在心中暗自计量,这鼍龙藏在暗中,只以麾下水鬼出面用些酒水害人,哪儿有分毫的龙种风姿?
嗯?酒?
看着脚下被尘土遮盖的一滩酒渍,李无拍手道:
“我倒是有了一计!”
魏叔玉吕才转过头来,疑惑看向李无。
......
“元年窖藏的‘太和汤’,性温味醇,错过可就没啦!”
“文人墨客最喜的‘钓诗钩’!一两下肚,就能吐出半首绝句!”
涝河两边岸上人潮拥挤,好些简易摊位旁摆上个大酒缸子,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此是鄠县每年夏收后都有的‘酒祭’。
在这长安千里大旱的年景下,这‘酒祭’不仅不曾被朝中叫停,这几年反而愈演愈烈,名声早就传出了关中,蜀地,岭南亦是有人乘船来此,只为品上一口鄠县酒。
魏叔玉换上寻常士子打扮,端坐在一整洁摊位前的方桌旁,旁边尽是些酒客的欢声笑语,他却怎个也笑不出来。
杯中倒上的酒液都被日光晒走一层,面前的几碟小菜也是未动一筷,也就是魏叔玉使的钱财足,否则早有店家来让他挪桌,免得打搅人们雅兴。
“哟,好大的楼船,上面锣鼓喧天的,这是耍的哪出?”
“没见识的家伙,这‘酒祭’既然有个祭字,自然是有些游神队伍了,这‘酒神游河’也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呢!”
身旁有人传来讨论,魏叔玉终是神色一振,看向从鄠县城中穿过的涝河。
只见六艘楼船首尾勾连,在宽阔河面上铺成数百丈的平地,为首的楼船顶上立了尊高大神像。
此神像是个络腮胡壮汉,身着威严官服,却捧着个巨大酒坛往嘴里灌酒,脸上满是快意,其身后楼船亦有神像立着,只是大小精细都差了此尊一筹,而那水鬼此前扮作的老道模样竟也立在其中。
而顺着顶上的楼船往下,便是些敲锣打鼓的精壮汉子,一边奏乐一边跳着大开大合的舞步。
魏叔玉看向第二艘楼船上的汉子,其中有两个脸熟面孔让他心里再是忐忑也不由偷笑两声。
两人一高大一瘦小,高大者正是李无,瘦小者便是吕才。
他们混在游神队伍里,随着旁人一起打鼓跳舞喊号子。
“嗨哟,酒飘香哦,嗨哟,人安康哟......李兄,你这法子当真能行?”
吕才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借着舞步挪动到李无身旁低声询问。
他虽出身寒微,但向来以淳风观道人身份为豪,如今要他放下脸面装作凡夫俗子,实在是太不自在。
李无撇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才按下心中笑意,缘因游神队伍里的汉子只能穿一条宽松袴褶,赤着的上身需涂满油彩,这据说是为了扮作什么‘酒童子’。
吕才身形矮小,瞧着就像是油光水滑的猴子。
轻咳一声,李无回道:
“那水鬼手上的蜃龙气只能从鼍洁处得来,这家伙又通过酒水手段迷人心智,定然不会错过今日这场面,你我好生瞧着,他定然会露出马脚来。”
吕才神色一凛,重新卖起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