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流涌动
距离和韩德才约定的谈判时间，还有2个小时。
夕阳西下，河面上闪烁着金色余晖。林希立在在一个孤零零农家小院门口，目光黯淡，脑子里仿佛爬满了蚂蚁。
最坏结果是德才纸业无力还款，那么她肯定会被推出去成为替罪羊。绩效、保证金会被全部扣掉，还可能丢掉工作。虽然这份工作算不上高薪，但对于急需用钱的她来说，却是救命稻草。
突然，院子门开了，一只金毛犬飞奔而出，绕着她的腿一个劲撒欢。
“好啦，好啦！知道你想我了……”林希蹲下来搂住它，任凭它舔舐着脸颊。
“林经理，您来啦。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院子里，一个中年女人正向铁盆倒着狗粮，脸上笑意盈盈，“要不是您批给我们这种小微企业贷款，这个救助站早就倒闭了。我知道……这种业务银行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霎时间，一群流浪狗从院子四面八方涌来，摇晃着尾巴将林希围得严严实实。
“不用谢，是你们项目有价值。银行才不是慈善机构。”林希脸颊波澜不惊。
女人叹了口气，道：“唉……说的没错。对于有的人，贷给他钱反而是坏事，因为他们根本没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会在错误的方向越陷越深！”
天色渐晚，林希离开狗群，无意间瞥见角落里放着个熟悉的福娃编织袋。她走过去，竟发现里面装满了狗粮。
“这是一个小伙子送来的，他放在救助站门口，转头就跑，我叫他也不应。现在年轻人素质高，做好事不留名……”女人指着编织袋。
林希微微睁大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果真，是她错怪了他！
她心里莫名地庆幸，甚至悄然许愿：等解决掉德才纸业的问题，一定要和他说话，或许……还可以约他一起来救助站看望流浪狗。一种前所未有奇妙的情愫在她心里蔓延，而她还未察觉。
“拾柴火的不能跟放羊的比！不努力去找柴火，就活不下去！”
从小到大，母亲总是对她耳提面命。学生时代，她一心努力学习，工作了，又拼命赚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她对异性一向冷淡疏离，心门紧锁，从来不知动情是何物。
晚上7点半，林希如约到达德才纸业，却发现大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等了一会儿，她拨通韩德才的电话：“喂，韩总，我已经到门口，麻烦您来开个门。”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似乎对方正在从口袋里掏手机。
“改天吧，我有点事！”韩德才声音透露着烦躁。
“可以，但我们必须定一下时间……喂？”
韩德才已挂断了电话。
林希攥紧手机，指甲几乎要抠进屏幕里。可当她再次打电话过去，却被对方直接挂断。
这时，她抱紧肩膀吸了吸鼻子，才觉得彻骨寒冷。于是，她推着摩托，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站在空旷无人马路中间回头看，见夜色浓郁，却只有两点路灯微光在盘虬卧龙的树木枝干间闪烁，一如她的处境。她叹了口气，眼前浮现出那只从雨后泥泞洞穴中爬出的蚂蚁。
她不想回单位面对行长的嘴脸，也不想回到那个停了暖气寒冷的出租屋，更厌恶大睁眼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床铺“咯吱咯吱”摇晃的声音。于是，她骑着摩托漫无目的游荡，最后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黑河边那个废弃民宿边。
夜色中，巨大的泰迪熊像一座黑黝黝的小山，压在路上，也压在她心头。河对岸，锦京市奢侈品大街的霓虹却比往日更加璀璨夺目。最高那座商场楼顶的钻石雕塑不停旋转，向四周射出一道道绚丽光束……
刚坐到长椅上，母亲却来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用一贯稳重平和的语调回答。
“妈，我很好，刚吃完饭，跑步呢……”她按着咕咕叫的肚子，恐怕电话那头听出异样。
“那就好……对了，有好消息！你爸今天能扶着墙走两步了。等下次你回家，他就能给你做浇汁鱼吃了！”母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
“好，我有空了就回家。”
“希希，护工这个月干完就辞掉吧，你爸我一个人照顾没问题的。”
“没关系，妈……让她继续干吧，也不差那点钱。你本来就是高血压，累坏了更麻烦……”
林希挂了电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掐着手背不让其流下。
一年前，父亲突发脑出血，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从此失去了自理能力。父母是水泥厂下岗工人，早已花光了买断费，家里一贫如洗。如果失业，她自己苦一点倒也无妨，只是如何支付高昂的护理费和医药费呢？
即便心里漫溢着痛苦，她却还是不肯流泪。因为，她知道，自己连哭泣都没有资格。
突然，身边传来一声轻咳。
她回过头，只见那戴棒球帽的男人站在长椅另一边，朝她伸出的手中有一罐咖啡。
“我，我可以……画你吗？”许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光，男人声音有些慌乱，“请你……喝。”
原来，他不是哑巴，声音也温柔好听。只不过，语言组织能力很差，像是小孩子在说话。
林希点点头，用余光偷看，见那男人手握碳素笔，借着路灯和手机的微光在速写本上画着。静谧夜色中，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十几分钟后，他从本上撕下画纸递给她，脸颊绯红，道：“送给你。你，你要……多笑啊！”
这个晚上，是她许多年来过得最痛快的时候。她自顾自地讲起自己的痛苦，在黑暗中尽情流泪。反正到了天亮，这个男人就会消失，再也没人记得她的话。
“好羡慕你啊……”听完，男人却叹了口气。
“为什么？”
“因为你有家人，你爱他们，为他们奋斗，而我……”男人摊开双手，凄然一笑，“就只有这一副躯壳罢了。”
林希一愣，扭过头，只见黑暗中，男人的眼眸如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
第二天一大早，林希继续给韩德才打电话，可总是无法接通。一个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莫非韩德才抛下工厂和贷款跑路了？
许多年前，父母工作的水泥厂老板也因躲债逃走。那时，工人们自发寻找，甚至堵在老板家门前数天。然而，直到1年后，老板才现身，又花了好几年才还清欠款。最终，在这场浩劫中熬下去的人靠着那点买断钱艰难求生，而熬不下去的人选择自己了断……
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林希骑摩托飞也似的赶到德才纸业，竟发现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还隐约能听见阵阵哭声。
她心一沉，拨开人群，见两名工人正扶着一位老人往外走。那老人浑身瘫软如泥，眼球上翻，露出大面积眼白，嘴唇哆嗦着，似在念叨着什么。两个女人紧跟其后，一个她认出来是厂会计韩德美，另一个身着白皮草，身姿婀娜，气质不凡。
“韩会计，出什么事了？”林希喊道。
正仰头哀嚎的韩德美瞥了眼林希，突然冲进人群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回头冲那皮草女大喊：“就是她！”
林希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皮草女摘了墨镜，一双杏核眼狠狠瞪了她几秒，随即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股灼热袭来，林希感到脸颊迅速肿起，她望向四周，见众人神色暧昧，有人悄悄举起了手机。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冷静，道：“我是银行来谈业务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找的就是你！贱人！”皮草女一把扯乱了林希的头发，“你为了业绩勾引我老公韩德才，看他还不起钱就……就把他杀了！”
杀了？
莫非……韩德才死了！
林希耳畔嗡嗡作响，举手护住头，大脑一片空白。
“杀人偿命啊——”皮草女抡起手中皮包铁链向林希抽去。
“血口喷人！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啊！”林希挥手阻挡，胳膊上立刻起了一道血痕。
“还敢狡辩！厂里人都知道昨晚韩德才约了你！”
皮草女根本不听她解释，一边哭嚎一边对她拳打脚踢，已经陷入了旁若无人的癫狂。林希艰难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看热闹的人们已密密麻麻将她们包围起来，根本逃不出去。
终于，当皮草女挥舞铁链再一次扑来的时候，林希没有闪躲，朝她肩膀猛地一推。没想到，那皮草女像纸糊似的，突然躺倒在地，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霎时间，人群乱作一团，有人高喊：“杀人啦——”
与此同时，远方响起阵阵警笛声。
林希趁乱闯出人群，沿着河滩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等停下来才发现鞋跟早就断掉，自己却一无所知。她腿一软，瘫倒在河滩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冷静，她必须冷静下来！
她用力掐住手心虎口，掐得皮肤一片青紫，这才终于停止了喘息，头脑渐渐清醒。
现在，韩德才死了，而她不知为何沦为了家属口中的凶手，甚至被认为和韩德才有不正当关系。前几天，她去德才纸业还备受尊敬，为什么转眼间发生了如此巨变？
她咬着唇，努力思索，回忆起那皮草女说过的话。
“厂里人都知道，昨晚韩德才约了你……”
原来如此，看来韩德才是在本应该和她赴约的昨天晚上被害，那么她要如何证明自己根本没见到韩德才呢？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她灵机一动，眼前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轮廓……对，必须找到他！只有他能证明昨晚自己并没在德才纸业，而是和他一起在黑河边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她慌忙在背包里摸索，终于找出了那副速写画。画中的她坐在河边长椅上，一只手扶着座椅靠背，静静眺望远方霓虹。她翻过画纸，果然在背面找到了一行电话号码。
“喂……我，我是昨晚的女孩。我有急事和你商量，你能来一下黑河边吗？”林希迫不及待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拉窗帘的声音，还有一声深深的叹息：“不好意思，你来我家吧。我……不想在有太阳的时候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