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名额

孙方宏盯着手心里那张已经被搓揉得褶皱不堪的纸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直想把它狠狠地扔到面前那名保安的脸上去。

这张纸条，此刻在他看来，就如同一个无情的嘲笑。

他迅速瞥了眼身旁刘朔以及其他几人的脸色，心里明白目前局势的严峻程度。

其实，即使没有手里这张纸条作为证据，只需站到窗户边上往外看一眼，一切便昭然若揭。

三楼和四楼的人们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楼下等候登车，站姿当然是松弛自若，其中相当一部分人甚至在谈笑风生，眼里盈满得意。

那些人的目的地是高铁北站，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被封闭的区域，去往理应安全的舒宁市，按照媒体的说法，那里还未被波及。

当然，那些人也有资格离开，凭他们手里的健康证。

在现在这世道，那张纸片可算是贵过黄金。

尽管特设列车的发车时间是明天晚上七点，但显然，这些人一分钟也不想在这栋建筑里多待，只是急于逃离这个即将成为过去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被风迷了眼，孙方宏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一下，但他似乎看到队伍中有一个年轻人转过头来，摇头晃脑地东张西望了几下后，竟然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随后，那个年轻人缓缓举起右拳，又笔直地竖起五指中间的那根手指，对自己上下晃了晃。

“踏马的！”孙方宏咬牙切齿地啐骂了一句，捏紧的拳头刚要抬起，却又慢慢地放了下去。

他知道，这样的举动根本没有意义，楼下广场上那一百多人很快就要前往安全处所，而自己，却似乎已经被遗弃在了这里。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声带着不满情绪的哀叹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也引来了面前几个保安的警觉。

孙方宏看到刘朔的眼神示意，重新从窗边走回四人之间坐下。他不想再因为一些平白无故的事情而被霰弹枪指着，那样的滋味他已经尝够了。

他们四人还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唯一理由，就是手里这张看似微不足道的纸条。

它看上去就像是某人从某个本子随意撕下的页脚，再胡乱写上几个草字。

但就是这个破东西，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他们四个牢牢地禁锢在了这里。

他再度环顾了一圈这间报刊阅览室，之前大约有四十来人，熙熙攘攘，充满了喧嚣与不安。而现在，算上他们四个，只剩下八人，显得空旷而寂静。这种突如其来的冷清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寒。

孙方宏的视线在其中一个神情张皇失措的烫着亚麻黄色长发大卷的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对那张脸有印象。

“我姐夫的小姨是这边街道办事处三把手的老婆。”

那个女孩和周遭人强调过好几遍，那种带着几分得意的语气，仿佛这层关系能成为她的护身符。

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关系却依旧被留在这，是不是这层所谓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管用。但看着她死死扣住膝盖不断颤抖的双手，他还是打消了念头。

并且，他也实在复述不出那种复杂的七绕八拐的人际关系，只觉得讽刺和无奈。

他仰起脖子，视线穿过那几个并排站着的保安的肩膀，盯着墙上的壁挂钟。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距离明晚七点的发车时间，只有24小时出头。

在他们四人被重新遣返回这间报刊阅览室的时候，任萍的话语清晰而冷漠：“隔离时间为24小时，过了这段时间，也就是明天下午两点整，你们就可以拿到健康证明，和广场上那些人一样，前往湖川市北站乘车。”

说完这些话后，任萍就冷着脸折身走了，留下他们几人在这个空荡荡的阅览室里。

怎么前往北站？自行前往？他们能不能来得及赶上那趟列车？

孙方宏心中充满了疑问和不安。至少，他不相信这里的负责人会专门留下一辆车等他们。

他们开来的那辆武装车早已被驻地军团发现，但幸好，汽车因为无法启动的原因被停驻在图书馆后南面的草坪上。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没有钥匙。而钥匙，从始至终都在刘朔的外套内衬口袋里。

他回头望了眼刘朔，刘朔此刻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那件外套，自从进入这栋图书馆后，就一直穿在他身上不曾脱下。

孙方宏缓缓展开手掌心的纸团，忍不住又把纸上的字看了几遍。“检疫不合格”五个潦草的字迹再次让他的心情沉重了几分。

这几个字怎么看怎么刺眼，难道这里的负责人真的把他们当作家禽一样随意处置吗？

两小时前，在被带到西北楼的报告厅里，经过几项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所谓“检查”后，他拿到了这张纸条。

当时，他真想冲上去把那个埋头写条子的白大褂揍一顿，但立刻被身后的刘朔拽住了衣角。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觉得那股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傍晚六点半，楼下的广场上已经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完毕，只剩下岗哨上的士兵仍在值勤。

这间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静，除了他们八个因为“不合格”而被留在这里的人外，只剩下一个持枪的、看起来没什么干劲的保安。

“你怎么还不走？”一个穿着西装外套的寸头大叔忽然出声问道，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跟你有什么关系？”保安莫名恼怒，蹭的一下便抬起枪口对准了大叔。

大叔见状，连忙摆摆手转过脸去，不再多言。

“那个人叫赵天瑞，是附近一间茶楼的老板。”席昌盛忽然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李文转过脸来好奇地问。

“他之前跟这里几个人做过自我介绍。”席昌盛解释道，“好像是个很有自信的人。”

“那个女孩呢？”孙方宏探询着指向仍扣着膝盖的那名女孩。

“吴蓉，好像在这边管委会工作，刚毕业没两年，家里有些关系。”席昌盛旋即说，然后又问道，“你们这几天都在发呆，不听别人说话？”

“那剩下的那两个呢？”李文冲拐角踞坐着的两个蓄着络腮胡的头发一长一短的男生扬了扬下巴。

“他们也是成大的学生，但名字不清楚。”席昌盛咬着下唇回忆道，“大二校际足球赛的时候，有一场我见过他们，好像是艺术学院的。”

“看着也像。”孙方宏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栋图书馆现在还剩下多少人，你们知道吗？”席昌盛扶了扶眼镜问向众人。

“这层楼的五间阅览室，都有人，算上保安和留守的几个负责人，大约在六十人左右。”一直闷不做声的刘朔开口说道，“我们手里的纸条，都有编号，但那些离开这的人没有。我的数字是41，刚才检查的时候，我们已经排在队伍靠后了。”他拿起手里的纸条给众人看，然后又放了下去。

这时，阅览室的双开门忽地打开，任萍一脸怒色的阔步走了进来。

她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因为她平时总是保持着一种冷漠而职业的形象。但现在，她看起来却有些失态，脚步踉跄，仿佛喝醉了酒一样。

刘朔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任萍的声音含含糊糊，内容也同样不明就里，一直在说着些和明天的撤离不相干的话，似乎只是在发泄愤怒。

稍微过一下脑子，所有人就能知道她为何如此恼怒。

她也是被遗弃的一员啊，刘朔喟叹着，看来这里的撤离名额是有个固定的数字的。

很可惜，在场所有人都不在额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