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尘书屋
黄昏时分，三辆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轿车徐徐驶入了华富综合菜市场。菜市场里人来人往，喧杂声萦绕，因为刚下过一场过云雨，街巷上还湿漉漉的，来这儿买菜的人都是些寻常老百姓，平日里也只有运菜的货车和小三轮会在这片街区上跑，所以当大家看到这三辆豪车出现时无不感到奇怪。
最终，三辆劳斯莱斯在八宝巷的一家书店门前停了下来。这家名为“无尘书屋”的书店又小又破，白底红字的铁皮招牌差不多都掉光了漆，谁也不知道它的老板为什么会选择把书店开在菜市场里面，还就夹在卤菜铺子和粮油批发店之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但它开在这里已经有十八个年头了，久而久之大家便对它习以为常。
居中那辆劳斯莱斯上的司机是个胖大叔，戴着白手套，穿得西装革履，下车后迅速绕车小跑去给后座上的雇主开门，然后保持着颔首鞠躬的谦卑姿势。
虽然享受着被人鞍前马后的待遇，但他的雇主乍一看并不像是很有派头的人物，顶着圈稀松灰白的地中海发型，披着件颇具复古感的广袖黑衣，脚踩露趾凉鞋，手里拄着根红花梨拐杖。不过紧跟在雇主之后下车的女孩就不同了，虽然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俨然是副亭亭玉立的模样，一帘柔亮的黑发齐腰，耳边两束鬓发长垂，上面还分别系着对青花纹饰的蝴蝶结丝带。女孩的脸庞精致得令人窒息，明眸善睐，俏丽中透着冷艳，肌肤白皙似春日里的冰雪，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这样一个女孩不管穿什么在身上都会让人眼前一亮，更何况她此刻穿的还是Chanel的经典款束腰吊带小黑裙，高级又纯粹。唯一显得奇怪的是女孩脖子上的项链吊坠，看着不像饰品，而更像是块扇形的黑色金属块，表面镌刻着细密的锁子纹样。
“爸，你说你至于吗？平时出门你不都是坐辆小本田么？这次却搞那么大阵仗，开三辆幻影出来。”女孩斜眼瞪着书店招牌。
“显得我们重视嘛。”小老头低头掂了掂手里用彩纸包装的方形礼物盒，一边嘱咐道：“兰儿你记住啊，待会进去后尽量少说话，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你不是带我来相亲的吗？怎么我还不能说话了？”女孩语气有点娇嗔。
“大人谈正经事的时候小孩就要少插嘴。”
“我不说话，那被人家误以为我是个哑巴不跟我相了怎么办？”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就不会说话，所以我才让你少说话。”小老头皱眉，“我这不是带你来相亲，是带你来见你未婚夫，这事很严肃的，你别吓着他。”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还会吓着他？”女孩冷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行吧，我今天就好好会会我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两人步入无尘书屋后，从其余两辆车下来的西装保镖迅速在门口站成一排，一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双手握拳搭于腹前。没有人能猜到这家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的小书店今天怎么会有贵宾驾到，这既是劳斯莱斯车队又是保镖团的阵仗也让附近的菜店老板们十分好奇这贵宾的身份，一时间都在窃窃私语。
狭窄的书屋里，到处都是落满灰尘的破书架，就像好几年都没清扫过似的，跟书屋的名字没有一丝匹配，书架上的书也放得毫无章法，哲学史、烹饪教学书、言情小说和儿童漫画竟然都可以参差不齐地摆在一起。此刻，在书屋一隅，小老头静静端坐在红色胶椅上，双手叠握着拐杖。书屋主人刚退出了老电脑里的《欢乐斗地主》，坐在木桌后泡茶，沸水入壶，空气中弥漫起铁观音的清香。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十八年了。”小老头低声叹息。
“是很快啊，十八年了，我躲在这书屋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做就糊弄过去了。”男人冲洗着茶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慵懒，表情也很平淡。
“这都是你的选择，当初我们怎么劝你都没用，不过要是早知道我这十八年会过得那么操劳，我铁定不会接受这个原本属于你的位。”小老头摇摇脑袋，“如果再让我选，我也会想像你这样，开间小书店，闲着没事喝喝茶看看书，凑合过日子就够了。”
“苍墨兄确实操劳了，不单要操劳协会的事，还要操劳家族的事，听闻这些年你又娶了四个老婆，还陆续生了二十几个孩子，你为你们姬家的香火传承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谓是……厥功至伟啊！”书屋主人嘴角一翘，把倒好茶的杯子敬到来客面前，“所以苍墨兄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才对，毕竟我们都不年轻了，凡事要量力呐。”
姬苍墨双手接过茶杯，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点头连连附和了几声“是”。站在他身后的姬兰儿则在抿嘴憋笑，她还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被人当面调侃，而且被调侃后还如此低眉维诺，觉得怪有趣。虽然她很清楚，以她父亲今时的权势和地位，这世界上敢当面调侃他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但眼前这个书屋主人绝对算其中一个。
毕竟，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男人。
男人披散着掺有几缕银丝的长发，双颊消瘦，眼袋松弛，嘴边都是唏嘘的胡渣子，可这沧桑的轮廓里还是残留几分年轻时的俊逸风采，让人很容易就会去联想，曾经意气风发的他一定迷倒过很多女孩，也伤过不少女孩的心，只是时过境迁，风华少年终成落魄大叔，还是个缺了条胳膊的大叔。男人右侧衣袖里空荡荡的，不过这份残缺，也正是男人的战勋。姬苍墨如今所坐拥的一切，原本都应该属于这个男人。
“不过玩笑归玩笑，苍墨兄这些年的功绩还是有目共睹的。”男人把额前的几缕长发向后捋了捋，“老百姓安居乐业，对我们协会的认可度是一年高过一年，已经好久都没听说有妖怪吃人的新闻了，倒是猎妖师粉丝之间打口水战的新闻比较多。”
“网络时代嘛，说白了就是靠营销包装那套，不能算数的。”姬苍墨笑着抿了口茶，然后又问，“今天就是约定之日了，怎么没见着世侄呢？”
“哦，他出去找同学玩了，估计等会到饭点就会回来。”书屋主人把目光移向姬兰儿，眼神变得饶有趣味，“这位……就是我未来儿媳对吧？”
“对对对……”姬苍墨笑着一叠声答应。
“发育得还不错嘛，应该会是星决喜欢的类型。”书屋主人评价道。
“兰儿，赶紧给你渊城叔叔问个好。”姬苍墨回头催促。
“你就是烈渊城？”姬兰儿直呼其名。
“兰儿！你怎么能那么没礼貌！这是你渊城叔叔，是你未来公公，你对谁都可以没礼貌就是不能对他……”姬苍墨厉声训斥。
“正是在下。”烈渊城露出微笑，好像并不在意。
“十八年前就是你斩杀了妖王？”姬兰儿丝毫不理会自己父亲的训斥。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烈渊城回答。
“你斩杀了妖王，就是我们的猎王，按惯例协会会长的位子本该由你来坐，就算你不想当会长，为什么一定要退出猎妖界，从此隐姓埋名躲在这里？”姬兰儿质问。
“这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累了，不想干了。”烈渊城直接用嘴从红双喜牌烟盒里叼了根香烟出来，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累了？十八年前你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累了？”
“主要是心累呐，该死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杀不该杀的都杀了，过腻了打打杀杀的日子，就想带我儿子过过普通人的生活。”
“那你儿子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猎王，也不知道自己拥有猎妖师血统？”
“如果他知道了，那还怎么过普通人的生活。”
“你想当普通人，他可未必，他有权知道真相。”
“今天就是星决十八岁的生日，我跟你父亲约定好了，今晚就会向星决坦白一切，然后让他作为烈家的传人回归猎妖界。”
“开什么玩笑，当了整整十八年的普通人，血统都没觉醒，什么也没学过，你们现在却想让他回来当猎妖师？”姬兰儿翘了翘眉头，“这会不会太晚了点？”
“所以才需要儿媳妇你来帮帮忙嘛。”烈渊城笑得很坦荡，“你跟我儿子的婚约可是有协会认证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他都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得好好照顾他才行。”
“呵，他死了就不是了。”姬兰儿把双臂交叉于胸前，气势睥睨。
“兰儿！你快给我闭嘴！”姬苍墨气得几乎要拍案而起。
“他可是我儿子，哪会那么容易死。”烈渊城吐了口烟，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那可不好说，你是猎王没错，但他能从你那继承到多少血统完全是个未知数，说不定以后在猎妖界就是条废柴，你看看我爹，我爹就生了不少废柴。”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烈渊城笑笑。
“渊城啊，你可千万别生小女的气啊，都怪我平时管教无方，太惯着她，怎么也改不掉她这口无遮拦的臭毛病……”姬苍墨赔着笑脸，眼角皱纹交错。
“挺好的，这点像她妈。”烈渊城低头拎壶倒茶。
“不过嘛……”姬兰儿扶着下巴，脸上浮现出冷笑，“一个人活了十八年，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今晚却要被告知自己其实拥有猎妖师血统，自己的父亲还是传说中的猎王，想想好像还蛮好玩的，我都有点期待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待会要怎么开口才好，要怎么说他才肯相信。”烈渊城终于露出了愁容，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那就把这个难题交给我，让我来告诉他。”姬兰儿突然又铁肩担道义。
“你来告诉他？”烈渊城看向姬兰儿。
“对，既然今天是他生日，那我作为他的未婚妻怎么也应该表示一下，等他回来了我就带他出去吃大餐，顺便把真相告诉他，你们俩就别跟过来了。”
“你个鬼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啥，你是不是又想搞啥恶作剧？平时你就喜欢捉弄人，星决可是你未婚夫……”姬苍墨又板着脸喋喋不休。
“我儿子又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未婚妻，你确定你不会吓到他吗？”烈渊城问。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未来公公。”姬兰儿皮笑肉不笑。
“你来告诉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最近心情貌似不太好。”烈渊城挠了挠头，“这小子……好像失恋了。”
“失恋了？！”姬兰儿和姬苍墨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