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土地灾
孙见安蓦然回首,只见一张被挖去双目、七窍流血的苍老脸庞。
这张可怖的脸庞,距离孙见安的鼻尖不过数寸之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老人用两个漆黑的血洞死死地盯着孙见安。
似有冤屈,却又一言不发。
这莫不是什么邪祟?
孙见安手中唤雨剑出鞘三分,寒气逼人。
老人身着蓝袍官带,戴着相爷帽,手里还拄着根桃木拐杖。
这扮相,不似是邪祟,更像是某地的神祇。
或许是感受到了压力,孙见安的命火不自觉地释放而出。
红黄色的火焰一出现,那老者就如同耗子见了猫,连忙摆手向后退去,衰老的身形蜷缩在一块,嘴里还不断呢喃着:“火神饶命,火神饶命。”
或许是感受到了孙见安的杀意,本就矮小的土地爷惊恐地倒退几步。
他低着头,跪倒不远处路旁的草垛里,朝着孙见安磕了几个响头,嘴里自顾自地念叨着:“在下不是邪祟,而是…此方土地。”
“老人家,你……”
孙见安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那土地爷却陡然间抬起头。
只见老者的咽喉乃至浑身诸多重要窍穴,皆渗出黑绿色的污血。
仔细分辨,还能看到细若柳絮的银针。
这银针不是寻常针线,针线周身泛着青幽的绿芒,甚至还能从中听到凄怨的惨叫声。
这是冤魂针,一旦被它钉入窍穴,无时不刻都要承受怨魂噬身之痛。
老人家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祝融大人……只有您,才能拯救此地的黎民苍生了。”
老人泣不成声,血与泪混合在一起,从他的脸颊滑落。
“老人家您认错了,我不是什么祝融大人。”孙见安愣了愣,连忙摆手否认。
他对“祝融”这两个字并不陌生。
在华夏文明中,“祝融”是家喻户晓的火神。
这位老者双目失明,认错了人想必也很正常。
土地爷仍不死心,猛然间抓起孙见安的一只手,颤抖着轻抚其中的掌纹:“不会错的…我虽然瞎了,可是这手,绝不会错。”
“您就是祝融大人!”
“五百年前,您南下巡狩时,路过此地,曾经赏给我一枚印绶,嘉奖我公正清廉,治城有功。”
“而今,您比我更需要它。”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暗红色的符节,放在了孙见安的掌心。
“可惜小生驽钝,这么多年了,修为不涨反跌,连官职也一落千丈。”
“唉,甚至还把命给丢了。”
土地爷说话一句一顿,似乎每个字都在耗尽他的生命力。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犹如危墙一般,朝着地面倾倒而去。
孙见安伸手想要去扶,却扑了个空。
土地爷化作飞灰消散在天地间,徒留一堆褪色的碎瓷片,孤零零地窝在原地。
一股悲怆之意,莫名其妙涌上了孙见安的心头。
柳素贞眼疾手快,从碎瓷片中扒拉出一块染尘的蓝色衣角。
她秀眉微蹙,脸色铁青地说道:“怪不得半个月前,我和柳老祖宗没法唤出这位土地爷,想必那时他便已经遇害了。”
一方土地老爷居然如此凄惨地死去了。
即便官职再小,土地老爷也是朝廷敕封的命官。
他们归属一州城隍管辖,修为大多数是二境心庙境。
凡是达到心庙境的修士,便可以在胸口巨阙穴的位置,开辟一座内在的小庙宇,唤作心庙。
心庙是修士最先开辟的一座重要窍穴,亦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
心庙可以储物,还能随时吸纳天地间游离的阳气,以此精进修为。
如果无法开辟出心庙,那便永远是修行路上的门外汉,与那长生大道无缘。
“嘿!孙家小子,别发愣了,走快些,瘟鬼就在这附近!”
瘸了条腿的周老头隔着老远,就招呼起了孙见安一行人。
他费力地摇晃着双手,示意孙见安快些上前来。
孙见安小跑几步到近前,蹙眉问道:“瘟鬼?从未听说过…是什么邪祟?”
“咱也不知道那瘟鬼的来头,只知道绝非善类。”
“这些尸体都是撞了瘟的倒霉后生,你若不想死,就快些归家。”
瘸了条腿的周老头砸吧砸吧嘴,朝孙见安头顶撒过一捧香灰后,抬起拐杖指了指身旁树林里堆成小山的尸体。
“所以啊…快回家去,臭小子。”
“命火都灭了,还在外头瞎溜达,万一冲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得没命。”
孙见安谢过周老头,便领着一狐一蛇,朝着家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的光景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不远处能避风的山旮旯里,村民们用石块固定,垒好了一座简单的大火坑,以此来送逝者最后一程。
衣着古怪,戴着傩戏面具的“脸子”,围绕着火坑,随着节奏而起舞。
孙见安有种错觉,他只觉得那火坑里冒出的烟雾像是一个个人骨头颅,随着那诡异的韵律在风中舞动飘荡。
“那是取自傩戏的祭术,能够引渡亡魂,平息怨气。”
柳素贞见多识广,淡淡地解释道。
“祭术这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之人,方可掌握。”
“祭术功法更是凌驾于寻常功法之上,往往有着独特的妙用。”
没等柳素贞娓娓道来,三人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因为村子里寂静地可怕,村民们都用面巾捂住口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要小上几个分贝。
孙见安推开家门,走进院内,却不料家中空无一人,父母亲都不见了踪迹。
天色昏暗得极快,村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雾。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的雾气在孙见安的脚踝弥漫,犹如匍匐于草丛里的毒蛇。
后来雾气浓重到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才发觉不对劲,匆忙地跑回家中,关闭门窗,以此隔绝雾气。
灰绿色的雾气翻涌着,想要回家的人们脚步匆匆,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
“笃笃笃。”
虚掩着的院门响了三声,便被人推开。
“有人嘛,救命!”
“村长爷爷让大家都去祠庙里避难,可是村里到处都是邪祟!”
一张噙着泪珠的清秀脸庞从孙见安身后的雾气中栽了出来。
她衣衫破碎,裸露在空气里的白皙肌肤上,有着触目惊心的血痕。
雾气浓郁到看不见门槛,她也因此跌了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