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海
“今天想去哪？”钟宸轻轻问她。
李伶伶却有点不满意，因为他现在跟她说话，都不加她名字那三个字。
平常人说话，很少会加全名，显得生分又过于重视，会拉远人和人之间的距离。
可钟宸却习惯在说话时候叫每一个人全名。
可能因为他的名字是两个字吧，平时也没谁叫他阿宸，宸宸之类的。连他父母长辈们也都是连着两个字一起叫“钟宸”。
李伶伶不是这样，因为是叠字，长得又文静。平常别人都叫她“伶伶”。听起来好像风铃在响，悦耳动听，她很反感别人叫她全名，因为只有老师才会叫全名。
而一般被老师叫，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例如…
“李伶伶，这次数学怎么又考这么点分！”
“李伶伶！这道题怎么又做错了！教几遍了？？？”
她想着悲惨的记忆摇了摇头。
但钟宸叫她全名，就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感觉，那种感觉只在热恋的小情侣之间才存在。
他会故意快读她的全名，有假装的严厉，有暧昧的嗔怪。
每次听完，总有一种清凉到四肢百骸的感觉。
只有他会这样叫她。
总之…很喜欢。
“叫全名！”她于是嗔怪道。
钟宸一脸不解，又问了一遍
“什么？”
“叫我全名。”
“我喜欢你这样叫。”
说完就跑下去了。
“原来喜欢叫全名啊～”
钟宸管朋友借了辆车，昨天晚上顺手开回来了。是一辆灰色的丰田格瑞维亚。
他示意李伶伶上车，自己轻车熟路系好安全带。
李伶伶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到他开车的样子。
钟宸前几年考的驾照，虽然还没买车，但也总借着陈臻这辆车开，送他上班之类的。陈臻买了车自己不愿意开。
李伶伶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偷偷打量他。
我靠他开车的时候真的很帅！开车需要很认真，李伶伶始终觉得，他认真时候是最帅的。
认真开车，认真解题，认真打篮球，认真给她讲题。
甚至认真生气。
钟宸随手放了首外国的RnB，乐曲疏懒轻柔，嘴里漫不经心嚼着口香糖。
像一只慵懒但又认真的豹子。
“想去哪？”
“…海边吧，滨海路。”
滨海路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那是渤市一条蜿蜒的海岸线，沿途可将渤市所有的海景尽收眼底。
且在黄昏时分，恋人在滨海路的热气球边拍照，会好到永远。她一直想去，可惜都没遇到合适的人。
她也曾想过跟他去，开一部跑车吹海风。可那太不切实际了，跟做梦一样。
眼下她就在梦境里。
湛蓝的海水携来清凉的海风吹在玻璃上，她轻轻打开窗户，风就迫不及待得挤了过来，像要把脸吸走。就像《哈利波特》里摄魂怪那样。
可她却不想呼神护卫。
她将窗户完全打开，尽情迎着海风，外面的世界落英缤纷，海浪拍击海岸，卷起层叠的浪花。
身边有他。
钟宸将车停在路口，松开安全带看她时，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他喜欢大海，租的房子就在星月广场附近，推门见海，海的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但总是看不腻，他就是喜欢这种一望无际的辽阔。
海是最温柔的。
后来他也带过不同的女孩看过各个城市的海，可都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味道。
就像别的城市的海，都不似渤海那么蓝，那么空，那么纯粹。
那时他便想，李伶伶此时也会看海吗？她会是什么样子。若是此刻看海的人是他们，味道会不会不一样。
他曾试着去打听她，只知道她在津市读大学。离他太远。
津市的海也是渤海，也会这样蓝这样空吧，他想。
上午的阳光，还不很炽烈，阳光洒在李伶伶的侧身，染起淡淡的一层微光，她脱了外衣，只穿着白衬衫，宁静的看着大海。而他站在她身后。
脑海中忽然响起上学时背的一首诗，那时只觉得拗口，如今却能一字不差得背出来。
“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钟宸终于知道他一直追寻的“味道”是什么了。
她顺着斜坡跑了下去，像一只自由的鸟。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顺带从车里多拿了一副墨镜。
海很聒噪。
别人总说海是宁静的，她不这样认为。每当看海时，层叠的浪花冲刷敲击着海岸，发出轰鸣的声音。海本身从不安静。
只有当人沉浸其中时，所见所闻都被大海填满，这个人才会达到一种宁静致远的境界。
入目，眼中是单一的湛蓝，向上看去也是纯然的蓝色。耳边是浪花的轰鸣，李伶伶闭上眼，感受着这种近乎侵吞式的沉浸将纷杂糜乱的人事挤出去的感觉。
钟宸在她身边坐下，看见她嘴角上扬，眉头却紧皱。明明是看海，却好像是在历劫。
她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最终的表情变成一个纯粹的笑。
每当看见她皱眉，他真的会很自责。连看海这种放松身心的事都不能让她完全丢盔弃甲，他所幸往她身边靠了靠。
李伶伶觉得海风的寒意在一瞬间黯了下来，转而有阳光洒在她身上。
钟宸紧挨着她好使她能将头靠在他肩上，李伶伶歪着头，感到好像有座山峰擎住了摇摇欲坠的自己。
“李伶伶。”
“我们不想那些了，好吗？”
“就安安静静的…看看大海，别怕，有我。”
午时阳光倾洒，照耀在傅家庄的海面上。海滩上有贝壳，远处有冲浪和游泳的路人。近处有堆城堡的小孩。
这里有一对璧人。
熟悉的味道侵入鼻腔，无时无刻不在十七八岁回忆中闪回。那时他总喜欢靠着墙，写着题目。总会给她讲题。
“李伶伶，这么简单都不会，啊～。”
调侃过后，他总会偷偷看一眼她的表情，她则佯装怒视着他，下意识撅起小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
“我们来看这一题。”
他示意她靠过来，她也总会肆无忌惮的紧挨着他，深绿色的化纤校服挨在一起，偌大的桌子他们只挤在一边。
他拿起笔刷刷在卷面上写着，这一代的孩子普遍握笔不太标准，都喜欢用大拇指压着食指写字。可他的姿势却格外标准，有一种浑然的成熟气质。
清晰俊逸的字录在试卷上，李伶伶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讲解。整个人被他的香气和温度包围着，心中眼中迷离一片。
她总会腹诽自己没出息，于是定了神认真去听。却往往只能听到题的尾音。讲完之后钟宸总会凑近她的左脸，轻轻问一句
“听懂了吗？”
李伶伶大多时候会为了面子点点头，跟他对视一眼再低下头。
钟宸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真的听懂了，直到看见她卷子上一样的类型题永远得不到分…
于是他本着第一次当师父不能如此潦草了事的原则，只好耐着性子给她讲一遍又一遍。
“听懂了吗？”
“真听懂了吗？”
如果小姑娘眼神呆滞着，他也会气不打一处来，挑着笔在她脑袋上轻轻一点，亲昵暧昧。
“问你话呢，想什么呢？”
于是本来十分正经的解题过程总会变成热络的打闹侃大山。结果总是男生将女生制服。
她会靠着他跟他无意识的越挨越近。他则会悄悄揽过她大半个身体和她挤在一起。
桌子上的三八线还清晰可见，只不过现在，三八线的另一头是空的。
他们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彼此的呼吸。
那时她就感觉，面对着老师父母同龄人的压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是最快乐的。她贪恋着那一点温度，尽管他对谁都这样。
甚至开始喜欢上学。
喜欢看他。
海风扑在身上，眼下她靠在他身上，钟宸给她披上了外衣。
格外满足。
“想什么呢…”男孩悄悄问。
“想以前。”
“想很久以前。”
“想我们的曾经。”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一点一滴侵入他经久不开的心。无数个辗转难寐的夜里，他何尝不是如此。
想曾经，
想他的同桌。
想她。
她的笑她的话音她的笑音她总扎着的马尾辫，她总穿的白色毛衣，她被摔得坑坑洼洼的水杯，她那一手飘逸的字，她永远乱七八糟的桌面…
她最后被反握在手里的温度。
以及最后的最后，他发消息出去，那个显眼的小红点…
钟宸将头靠在李伶伶的头上，在她左耳说
“我们有曾经，也有未来。”
“只要…你愿意。”
心跳的好快，他的声音温柔疏离，李伶伶笑起来，眉眼弯弯对着他说。
“好啊，我愿意。”
“可我有一个条件。”
钟宸听着他的话，眼眸清亮起来，他没有像电视剧里经常会说的那样说“好啊，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我也依你。”
而是轻轻柔柔，说了一个“好”。
“我要你追我，追到我满意为止。”
她忽然站起来，向着远方跑去。边跑边倒着看他，差点没摔倒。
“那我可要追了啊！”
他跨步向前追去，她边跑边笑，海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一大一小。留下两串情人的笑语，一字一句。
钟宸一个健步追上了她，小姑娘不运动，跑得慢，两三下便被他追上。咸湿的海风打在脸上，他将她转了过来，裹在怀里。
“我可追上了啊。”
小姑娘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了点沙子，两只小眼睛咕噜咕噜转好几圈，不知在出什么鬼主意。
“不算，要我说才算。”
趁他不注意，又跑了起来，小姑娘跑到海边，捞起水打他，脚下没站稳摔进海里。他赶紧上前去看。
“摔疼了没有。”
“哈哈哈”随着一声笑语，他被兜头泼了一捧凉水。“好啊你，李伶伶。”钟宸也不再怜香惜玉，互相打起水仗。弄得身上湿淋淋的。
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过足了瘾之后，李伶伶简单洗了头发，钟宸将她裹在大衣里，像个小大人。自己却冷的有些打颤。
“你很冷吧。”
原本冷的发抖，听见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强装着说“不冷。”
李伶伶示意他低头，将头上的沙子树叶什么的简单清理一下。钟宸身上的短袖被水打的全湿。只好简单就冷水洗了把脸。他们没有毛巾，身上都滴着水。
李伶伶觉得他这样更诱惑了。
明明湿身不该在这个环境…可不知怎的，在海边的他就是格外诱惑，桀骜不驯，带着少年的茂盛和野性。
想让她一口吃下去。
他们没有带毛巾，李伶伶吹干了头发，可是钟宸会感冒。李伶伶示意他回家。
钟宸哪里舍得这么早就分开，下周将会非常忙。他一时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
黄昏的光线给海染上金黄色，栈道上多了卖气球和鲜花的小商小贩。
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影，水汽迷蒙。钟宸指着远处的标志性热气球说。
“去那里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李伶伶这才看见不知不觉他们早已走到了热气球这里。
所谓热气球不过是一处红色的热气球地标，游客可以进到内舱打卡拍照。这里是整个滨海路黄昏最美的地方。李伶伶只觉得小红书诚不欺她。
再也找不到比今天更美的时候了。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游人稀少，身边是朝思暮想的他。
卖气球鲜花的奶奶很会赶时间，忙向钟宸推销。
“小伙子啊，你看你女朋友这么漂亮，给她买个鲜花气球呀，拍照肯定好看。”
钟宸刚要扫码那束白色的勿忘我，就听李伶伶说。
“我要那个气球吧，那个黄色小熊维尼的。”
钟宸只好买了气球。黄色的气球是小熊维尼的轮廓，周围还有一圈塑料的迪士尼样式。他好像从十岁开始就没买过这玩意了。
“还真是童心未泯呢…”她看了看手舞足蹈的小姑娘。
滨海路的热气球有一个传说，传说只要在这里的情侣黄昏时放飞一个气球，以后就能长长久久。
那个老奶奶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男孩湿着头发，却极为开心的比着个韩式的爱心。女孩子裹着男式风衣，牵着男孩的另一只手，右手攥着一个小熊维尼的气球。
钟宸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非要逼他比这个爱心的手势，就看见刚刚攥在手里的气球一不小心飞了。
本以为她会哭闹，看见她开心的样子，他才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的。
他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