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本应该要黑了的,皑皑白雪延迟了黑夜到来的步伐。
卫生室内明亮而温暖。我迷迷糊糊躺在长椅上,头上缠着纱布,还好只是皮外伤,医生说搞不好是轻微脑震荡,但没什么问题,好好休息就没事了。从混混沌沌到渐渐清醒,鼻子很疼、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还想吐。
女孩坐在我身旁,那张很清秀的娃娃脸好像在哪见过,充满了纠结和不安的情绪,她欲言还休,憋了半天,终于蹦出来一句:“你怎么样啊?还好吧?”
我没反应过来,看了看这个女生。她说话很平静,很温和,声音和面容一样甜美可人,只是我真的好像在哪见过她。
“你是哪个?我昏迷了多久?”
我怕是真的,脑子都震荡了,不知道从哪蹦出来这么一句,现在想想这种对白真是尴尬要死,只怪小时候家里穷,电视里没什么频道,只能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剧。尴尬自己摸了摸疼痛的脑袋瓜。
“你没昏迷啊,就一会会,到这躺了十几分钟吧,大夫说你就是皮外伤,迷糊可能就是晕血了而已。”女生变得很淡定很严肃,说话条理清晰。沉默了大概又一个世纪,女孩又变回弱弱的语气:你可是碰瓷的?
场面一度尴尬到我突然很想笑,但是听到这个甜美的声音,看到那么清秀可爱的脸庞,突然间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准备在美女面前要装一装,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个装法。可以确定的是,我被她惊艳到了,很美很严肃很安静,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可爱。
原来这样好看的女孩子也会和我这样的泥腿子说话,还离我这么近。
女孩不理会我的发呆:“我看你很眼生啊,你是谁家的?”
这时候不回话真的说不过去了:“我是外地来走亲戚的,住这边,离这里应该不远。”我摸了摸头部包扎的纱布块,又摸了摸血迹结痂的鼻翼:“我怕是昏迷了七七四十九天了,怎么会这么疼?”
女孩也很尴尬:“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我来送你,今天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人家车就正常过去了...”
人生至暗时刻啊,太尴尬了。妈的还不如当时被车撞死掉算了。
不过女孩却认真地表示很感激我,说我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我是真的出于好心,说得那么真切,甚至是眼神中竟然还有种感谢之外的崇拜。
我心想:这丫头也不是那么高冷,看这谈吐很随和,像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又很普通,只不过是很美很温柔,所以显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我也很尴尬:“我一个大老爷们不用女生送。还有,有车来了你怎么不躲?被撞了怎么办?”
我还在疑惑着,欲加之罪,似乎在寻找一个为可以为女孩解脱过错的理由。只要长得漂亮,一切错误都不再是错误,何况女孩水灵灵的眼睛让人根本不忍责怪。
女孩抿了抿嘴:“我当时带着耳机,不知道后面有车。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从面包车上跳下来拦路抢劫的。”
然后吧啦吧啦说了一些,我没怎么听进去,可能是因为头有点晕,也可能是看她入了迷。
她好像是说在这种天气,把MP3耳机的声音开到很大,走在漫天飘雪里,一条笔直的路,一首安静的歌,难道不美吗?
我看得出女孩和我一样,都是善于去发现、去感受美的少年,说通俗点,都是喜欢嘚瑟的文艺青年。
这文艺女青年是去镇上给MP3下载歌曲的,结果和我一样,没车了只能走回来。
这一天真狗血,和烂俗的英雄救美桥段差不多,当时看的时候不觉得,真正发生在身上,那是一地的鸡皮疙瘩啊。赶紧起来收拾收拾走吧,不能在这待了,太丢脸了,以后还是多打游戏,少看电视。
我从长椅上下来,提了提裤子:“对了,美女,what’s your name?”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惊呆了,我他妈的是不是说了句该死的英文,我是不是癫痫发作了,脑神经异常放电,控制不了语言中枢了?
女孩先是错愕,愣愣的回答:“my...my name...我叫刘琮,文刀刘,王宗琮。”
我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虫。也不好意思问,以免暴露自己的文化水平:“我家是外地的,这是我外婆家,很少过来,本来都准备回家了的,看这大雪好像不停的样子,我可能得在这儿过年了。所以下午没啥事才去镇上玩...”
我感觉这个女孩很亲近,我们都介绍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我们越聊越投机,相谈甚欢。
我生在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一个靠种田和干工地为主业的大家族里,我是第一个高中生,村里人都夸我聪明,管我叫大学生。所以我喜欢装X,看起来已经挺老成了,那是我高中的第一个寒假。
没什么文化的父母百般依宠着我,毕竟我是家族里最大的希望。可是中考后的暑假里,我学会了上网,其实我不会抽烟,我只想和小痞子们一样装酷,当然,高中以来,我的成绩很不理想。对此,我丝毫不惧,因为大家都夸我聪明。等以后有空再好好学习也不迟。
其实后来才明白过来,我并不是飞得高,我只是一只被人夸飘了的傻鸟。
刘琮,比我小一岁。我以为我上学已经够早了,没想到她也读高一,有点早熟,很漂亮,很有气质,第一眼给人感觉很冷很骄傲,不爱说话不爱笑。
她父母在上海拼闯了很多年,有了自己的事业,正在慢慢起步。她不愿去上海,一个人待在老家,期末在全县联考第三名,也是标准乖乖女的类型。她父亲是个孤儿,早些年流浪做工漂泊到这里,母亲当年为了嫁给她爸,和家里闹翻了,搬来不远的此处定居下来,很少来往。
刘琮一个人在百里之外的县城上高中,平时住校,一般也不回家,这次是寒假,才回来收拾收拾,等着爸妈从上海回来,一起过年。
没有人陪她,她一个人,一个人做饭洗衣服,一个人看书写字,她不爱与人交往,喜欢各种科普读物及名著美文。她说书就是她的全部。她不缺钱,也从不会感到孤独,她学过散防,真动起手来也有两下子。要不我“救她”的时候也不至于被她拐了一肘,就是不知道这脑震荡是摔的还是被她拐的。
我们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里,正是各种网吧盛行的时候,我跟哥们去网吧学打游戏;她不一样,她爸怕她学坏,直接斥巨资给家里整个电脑和网络,在家学上网。
我都无语了,家里有电脑还去十几里外的镇上下载歌曲?她说她自己不会。
我们出了卫生室,一起慢慢在风雪中行走,尴尬的场面不复存在,一路有说有笑地聆听着对方、介绍着自己,真的是无关风与月、畅谈春和秋,我们聊了很多,聊了很久。
畅聊程度堪比万隆会议。和平共处,求同存异,让我们我们发现了很多共同点,也听取对方的不同看法,甚至就即将到来的北京奥运会交换了意见。
我们迎着大雪,向远方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