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令人不悦的第二人格
江川没有在意那个令人不悦的声音。
他只是从锋利剑刃的坚硬触感认识到,想要徒手捏断钢铁是不可能的。
那天自己虽然没有身体自主权,但是他对外界的感触是相当清楚的。
捏断流浪剑客剑刃的感觉,就像是捏碎薄如蝉翼的柔弱冰块。
而现在,是捏不动的无情铁块。
「记忆都是别人的......」
江川呢喃自语,眼神空洞地看着柊雨慌张地为自己处理伤口。
他感到内心空虚无比,鼻尖一阵酸楚。
『我曾经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呢?拐卖儿童么......』
也罢,如此这般,死了也无妨。不对,不如说该死。
他想着想着,大颗大颗的泪滴汇聚于眼角,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下,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汇聚血液的地板上。
「你、你怎么哭了?很、很很疼吗?」
柊雨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人,更不知道江川为何而哭。她见伤口的血止不住之后,立刻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江川,跑出门口,向翠谷镇镇口跑去。
江川任由柊雨抱着,他像个傀儡一般躺在柊雨的怀里,下巴朝着天空,头部随着柊雨一瘸一拐的跑动上下起伏。
柊雨慌乱之中低头瞄了一眼江川,只见他瞳孔扩张,眼神涣散,一副死相。
「撑、撑住啊!!不要死!!!求你了不要死!!!」
心灵已死。这是坐实了的。
山羊胡子说自己是患了精神病的奴隶是真的。
也就是说自己曾是个死刑犯,是个无恶不作到足以被国家判下死刑的坏人。
现在这个坏人还把他人经历当做自身经历过的事情。
过不了多久,这个坏人就要被送往奴隶市场,再次进行记忆消除,灵魂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
「怎么搞得啊?伤口都见到骨头了?还是二次伤害?这会严重感染的啊。」
柊雨抱着江川跑到了一间充满草药气味的屋子里。她把江川放在草席上,站在一旁大口喘气。
「芙丽娜,你听我说——」
柊雨上气不接下气的讲述了一切有关江川的事情。
听完后,芙丽娜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有些歉疚地说。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从花街那边买了个奴隶呢。」
柊雨涨红了脸。
「我、我都说了我要戒色了!!」
芙丽娜对此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神情骤然紧绷地处理伤口。
「骨头都快断了......」
芙丽娜看了一眼目中无神的江川,对着柊雨如此说道。
「(⊙o⊙)哈?」
「我说他骨头都快断了!而且你看,他大拇指以及手掌上的淤痕。他是徒手握过刀吗?」
「芙丽娜呀,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讲话,他就是握了刀才伤成这样的哇!」
「不,这个淤痕是上周的。」
「你在说什么呀!」
以平均智力来说,柊雨应该马上想到江川的第三段记忆有一部分是真的才对。然而她一脸无知显得有些蠢笨。
相较之下,芙丽娜就聪明伶俐许多。听过柊雨对江川记忆的描述后,她一眼就看出伤口中的端倪。
她甚至都开始想象眼前这位哭哭啼啼的少年曾是一个多么狠辣的角色。
「什么......什么?」
江川不知何时恢复了神智,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芙丽娜瞧。
芙丽娜仍在处理伤口,她抬头看了一眼江川后问道。
「你与剑客对打的记忆说来听听?我想以你的角度来听。」
「我?——」
接着江川复述了一遍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过他的口语太差了,芙丽娜听得一愣一愣的。
「唔嗯......首先我对打了你的事情道歉。我当时以为你是那种奴隶,不穿衣服还做出色眯眯的表情,我就没忍住......」
芙丽娜听完江川的自述后,先行道歉。她正在进行最后一次消毒。
『色眯眯?......』
那明明是温柔的微笑。
如此看来,这个世界似乎对奴隶抱有恶意,也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们。
不过他们毕竟曾是死刑犯嘛。
「......没关系。」
不知芙丽娜是否真的想道歉,反正她毫不留情地将蒸馏酒精到在了江川缝合后的伤口上。
现场沉默了片刻,芙丽娜有些诧异地瞧着江川的脸开口了。
「不疼吗?」
「疼。」
「那你怎么面无表情。」
「做表情会缓解疼痛吗?」
一旁的柊雨听此,对着芙丽娜苦笑了一下。
「这孩子,精神有些问题喔。」
「没有!」
江川忽然坐起身,扭头对着柊雨吼了一句。
柊雨说出“精神有问题”这几个字时,他感到一股情绪从心中涌起。
是愤怒吗?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好奇怪,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个男人的脸。
柊雨瞪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惹人怜爱的江川这副骇人的模样。
「好......好可怕喔。」
她似乎被江川的眼神吓到了,那是嗜血的眼神,是杀人如麻的冷酷眼神,这远比她杀过的魔兽还要恐怖。
「对不起,我知道我吼你是不对的。」
「好啦,没关系......」
江川轻声道歉。他别过柊雨的视线,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一周之内,山羊胡子反复地告诉自己,那三段记忆是虚假的,自己是奴隶。
然而他不想被一板一眼、铁石心肠的男人送往奴隶市场。
他想活着,有什么错吗?
可能以自己曾是个罪大恶极的坏人来说,自己健康的活着就是对受害者最大的错误。
而那是别人......,不,好混乱。
他一直试图寻找证据,可这个世界和三段记忆中的世界,迥然不同。
钢筋水泥建筑。瓦砾房屋。
高科技悬浮列车。家畜动物运输。
冬天。夏天。
自己不仅无法解释记忆与现实世界的差异,那些记忆还在脑海里逐渐模糊。
佐官曾说:“岁月流逝,汝之记忆渐消矣。”
江川很害怕。
害怕成为佐官口中记忆全无的奴隶,他只得日复一日地回忆那些片段,好让它们永久性地刻在脑子里,然后期待有一天自己能证明它们都是真的。
所以柊雨那一句“精神有问题”让江川觉得,唯一信任自己记忆真实性的女人也放弃了自己。
他感到沮丧和绝望。
但他不觉得自己会对柊雨做出“大吼”这种让人不适的行为。
难道是第二人格出来操控自己了?
他也怕死?
可是他那种行为也太唐突了吧。
眼下还是先确定自己这个第三人格是否真实吧。
「芙丽娜。姐姐。你确定我以前徒手握过刀吗?」
江川不忘加上敬语,柊雨注意到了这点,会心一笑,害怕也随之减轻几分。
「嗯嗯。我确定。」
现在这就是证据。至少第三段记忆是真的。
可为什么现在无法捏断刀刃,他不知道。
会不会是刀的质量问题?
还是自己的体力没有恢复?
不管怎样,等伤好以后就按照第二段记忆的那些习武片段进行锻炼吧。
自己可能只是一个脑袋受了重创的少年。
「谢谢你。」
「喂!你干什么啊!」
道谢的人是江川,大叫的人是柊雨。
芙丽娜正端着一根燃着的蜡烛,放在江川的胳膊肘下。
「我感觉他不是精神有问题,而是神经有问题......所以好奇,想试试。」
芙丽娜快速吹灭蜡烛,将它扔到一边。
看见柊雨一脸不解的表情,芙丽娜在柜台右侧的储存柜里翻了翻。
片刻后,她用布巾包着一颗粗糙、泛着微光的小石头放在了柜台上。
「摸一下。」
「我不!还有!水系原石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管不着。」
芙丽娜坏笑着,突然捏住柊雨的手,一把按在了上面。
柊雨恐惧地大叫着,同时立刻缩回了手。
「你看,你感到疼痛是不是缩手了?」
柊雨揉搓着手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这样喔?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天生的肌肉反应。」
柊雨用指尖抵着下巴,眼睛向上看。这是根本听不懂啊。
江川只会简单字,这种专业名词他也听不懂。不过从刚刚一系列的事情来看,他想到了“非条件反射”这个名词。
非条件反射是一个人,对于疼痛与生俱来的反应。
然而他现在没有。
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体受过能使神经受损的伤害。
大脑也是布满神经的。
这一下就解释的通了。
记忆部分丢失;对于各种武器、各类招式只有记忆却没有熟练感;肌肉受伤发挥不出捏断铁剑的力量。
原来是没有了肌肉记忆。
难怪自己会在拿刀时,有一种自信却又不自信的矛盾感。
芙丽娜和柊雨还在柜台内侧,面对面交谈。
以芙丽娜不耐烦的表情和柊雨满满的求知欲来看,芙丽娜还在解释刚刚的事情。
江川在正对柜台的病床床沿上坐着,他左侧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条蓝丝带。
转头看去,一个娇小的女孩正站在床角拿着蓝丝带扎马尾。
「......」
「是我呀,裸体哥哥。」
是那天对自己笑的那个小女孩。她现在又嘻嘻笑着。
她刚扎好马尾,内屋门口走出来一个男孩。男孩的语气有些责备的意味。
「你怎么说话的?」
「姐姐前几天说的那个色小鬼就是他。他是个听不懂话的傻子。」
男孩带着怜悯的目光打量了江川一番,然后训斥了女孩。
「那你就欺负残疾人?」
女孩面颊飞上红云。
「才、才没有!他又听不懂我说话!」
江川正想说些什么,求知结束的柊雨开口了。
「走!回去吧!江川!」
两人向芙丽娜鞠躬感谢后就走了。
鞠躬是柊雨个人,对翠谷镇唯一药师的尊敬。
回办公室的路上,柊雨不停地说要山羊胡子彻底打消送江川去奴隶市场的念头。
她得知了芙丽娜的推论,似乎比江川还要兴奋。
江川则暗自松了口气。
但也不能太过放松,因为山羊胡子可能并不相信柊雨那套说辞,毕竟自己目前还捏不断刀刃。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第三段记忆一定是真的。
接下来就是静待伤口愈合,然后按照第二段记忆进行身体训练了。
一个月后,他要当着山羊胡子的面,将一柄刀捏断。
『冬天一夜之间变为夏天又是什么原因?』
山羊胡子和镇长他们很明显是不知道的,因为山羊胡子就以这点认定江川罹患妄记之疾。
这个世界既然是有魔法的,想必是什么魔法灾害吧。
一时间,江川感到头脑清晰明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了目标。
在佐官带着鉴定师回来之前,把自己的锻炼身体到能以徒手捏断铁剑的程度。
然后去寻找那个救了自己的流浪剑客。
如果第三段记忆是真的,那自己来到这个村子的唯一可能,就是被那个男人带来的。
而且,记忆中,意识模糊前的那一句“我输了。”
正是柊雨他们所讲的青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