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岁女
姐姐曾是高门贵女，却被当成贡品送往月氏。
那天，大昭来的使臣点名要见她。
我以为来的是她的救星，没想到最后却在死人坑中找到了她残破的尸体。
姐姐死后的第五年，我成了月氏的和亲公主，活着只为一个目的。
01
姐姐死后的第五年，我回到了大昭。
我盛装打扮，仪态端庄地跪在大殿上。
老皇帝搂着新得的美人遥遥地看了我一眼，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间变得不满。
「朕年事已高也不想再折腾，与月牙公主的婚事再议吧。」
如我所料，老皇帝没看上我这张脸。
大臣们闻言急了。
「陛下三思，我们送了多于往年三倍数的岁贡和岁女，月氏王才愿意派公主来和亲，若他知道公主在此受了冷遇，恐怕会再向我们发难啊！」
老皇帝怒气冲冲地脱下靴子狠狠砸在了进谏大臣的头上。
「闭嘴！要不是你们这些人不争气，朕何至于看蛮人的脸色！」
「你是瞎了看不见她脸上的疤吗？你要朕如何娶一个这样的女人？」
靴头的金饰扎入人脑，大臣当场血流满面晕死过去。
我装作没听见他的话，面无表情地一拜。
「陛下既然没有要娶月牙的意思，就请允许月牙在大昭自择夫婿。」
「如此既不会让陛下为难，月牙的母妃也会感激陛下的通情达理。」
老皇帝对我的态度很是满意，立刻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垂头敛眸，五年来的第一丝笑容浮现在脸上。
02
回到住处，我换回常穿的黑衣，来到公主床前恭敬跪下。
「公主，奴婢回来了。大妃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
床上躺着的少女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糖，姐姐，月牙要糖糖。」
我仔细地将她嘴角淌出来的口水擦净，又给她掖了被角。
「公主，大妃吩咐过，糖一日只能吃三颗，等明日，奴婢再给您。」
月牙很不高兴，闹了半宿才终于在我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我抱着剑靠坐在公主的床边沉沉阖眼。
「你们照顾了公主一天也该累了，都下去休息吧。」
其余的侍女都松了一口气，道谢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夜深极静，她们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稀可辨。
「还是晓星姐厉害，我们哄她一天了也没用，真是又累又烦人。」
「也就她真把傻子当主子，以前给公主收拾秽物的时候只有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所以德容大妃才会看上一个从兽人营里出来的人呐……」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清了。
我睁开眼看着黑暗。
兽人营，好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03
六岁那年，我孤身乞讨，在拳脚中讨生活。
那日巡街的衙役看见我，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我就被他抓住，充作岁女被送往了月氏国。
与我一起的还有其余三百零八名女子。
她们或是戴罪之身，或是赚不了银子的妓女，还有不少是像我这样滥竽充数的。
我们中长的过眼的会被送去军妓营。
像我这样枯瘦矮小，脸上有疤的则会被扔进兽人营。
月氏人重养兽，凶兽也有属于自己的奴隶。
被带走的那天，是姐姐救了我。
她是军妓营里最美的女子，如仙女一般降临在我的面前。
「她瘦得像根麻杆，送去兽人营能做什么？」
兵长不屑地哼了一声，「伺候不了凶兽，那就只能做饲料了。」
我害怕极了，两腿颤抖得几乎站不稳，却还是咬牙瞪着月氏兵。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打架的时候，哭得越惨，就会被人欺负的越狠。
没想到，我逞强的样子在姐姐的眼中倒还有几分骨气。
她看着我温柔地笑了。
「她这点小身板还不够凶兽塞牙缝的。不如给我，我最近身子乏得很正想要个伺候的人呢。」
兵长嘿嘿一笑，目光如湿漉漉的舌头将姐姐舔舐了一遍。
「这好说啊，你以前是大官的女儿吧？这高门贵女，老子还没睡过呢……」
04
我成了姐姐的婢女。
说是婢女，他待我却更像妹妹。
她给我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晓星”。
她会将自己的食物分给我让我长身体，会教我读书写字，还会将破被拆开给我缝制御寒的冬衣。
姐姐并不喜欢使唤我。
我每日最累的活儿也只是要在清晨提几大桶水给姐姐洗身。
北地苦寒，姐姐却似乎并不怕冻。
她在刺骨的水里一泡就是大半个时辰，期间还要用刺草狠狠地洗刷自己的身体。
后来，姐姐成了大将身边的美人，也渐渐不爱洗身了。
我知道，她是不想看见身上日渐增多的伤痕和层层叠叠的淤青。
与此同时，军妓营里的其他女子日子却好过了不少。
我们有了过冬的柴，有了一日两顿的饭，就连视军妓为污物的军医也愿意为我们看病了。
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姐姐从大将那换来的。
我时常呆呆地看着姐姐，就像望那云端的皎月。
我傻乎乎地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哪怕东施效颦，可笑得厉害，也希望能离姐姐更近一些。
可很快，这月亮碎了，成了水中那一捧捞不起的残影。
05
那日一早，军营里人来人往，糟乱得厉害。
我给姐姐端去早饭，嘴上也没闲着。
「姐，大昭来使臣了。」
「她们说，那使臣长得俊俏极了，还说是户部尚书的小儿子呢。」
姐姐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手里的汤匙也不自觉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是……晏哥哥，他怎么来了？」
「是姐姐认识的人吗？」
「他，曾是我的未婚夫呢。」
我天真得愚蠢，一下高兴起来。
「那他一定是来救姐姐回去的吧！」
姐姐没有说话，看着左手手腕上的墨玉手镯，眼神复杂。
很快大帐来人了。
「安姑娘，使臣点名了要见你呢，打扮打扮跟我走吧。」
我留在营帐，还在忐忑姐姐会不会带我一起走，忽然有人哭着跑了进来。
「晓星，安姐姐死了，你，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会！
我的脑海里有一道尖锐的声音闪过，紧接着就是一片空白。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在死人坑中找到了姐姐。
她衣衫凌乱，发髻尽散。
她的左手被人砍去，腕上的玉镯也不见了。
我看着她变得灰蒙蒙的眸子，跌坐下来，歇斯底里地大哭。
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姐姐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有人来救救她呢？
我扯着头发咒骂上苍，直至筋疲力尽昏死过去。
06
我又被扔回了兽人营，成为了最低贱的奴隶。
我无法得知姐姐的死因，更别提给姐姐报仇。
直到月氏国大猎，月氏皇族光临兽场。
我碰巧遇见，在我负责伺候的黑熊笼前，几位小皇子将月牙公主团团围住。
他们将月牙的鞋袜脱下，扔进我负责照顾的黑熊笼子里。
「哎呀，月牙妹妹，你的鞋袜跑到围栏里去啦。」
「你人小，自己钻过去捡回来吧。」
月牙看着笼子里酣睡的黑熊，恐惧地摇头，「怕，怕。」
一个皇子气汹汹地将她推倒。
「你这个傻子还知道怕？堂堂公主衣冠不整还赤着脚，你就不怕父王看见了生气吗？」
月牙犹豫起来，纠结良久后，她爬过了围栏。
黑熊嗅觉敏锐，发现有人侵入了它的领地便立刻醒了过来。
它咆哮一声，高高立起前肢想要将人拍碎。
几位皇子被黑熊的反应吓得脸色苍白，瞬间一哄而散。
已经进了笼子的月牙公主连哭都不会了，只能怔怔地愣在原地。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冲进笼子，将月牙公主护在身下，转头瞪着黑熊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黑熊一愣，放下前肢慢慢后退，最后缩进了笼子深处。
来兽人营后，我白日伺候黑熊，夜深之时却会拿着短剑再次出现在黑熊笼前。
最开始时，我只能隔着笼子挑衅黑熊然后伺机反击。
后来与黑熊交手得多了，我的速度越来越快，出手也越来越狠。
我的胆子渐渐大了，甚至敢直接入笼与黑熊交手。
到最后，害怕挨打的变成了黑熊。
我救下了月牙公主，恭敬地给她穿好鞋袜又将她送回了生母德容大妃那里。
或许是被吓狠了，抑或是感觉到了我对她的不同，从那天起月牙就一直黏着我。
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月牙公主的贴身婢女，也渐渐搞清楚了当年在大帐中发生的一切。
几年后，大昭进贡请求和亲，月氏王顺手就将不受宠的月牙打发了出去。
德容大妃只能召我。
「我本不愿让月牙远嫁，可王上做出的决定我无法改变。」
「你平日对月牙的爱护我看在眼里，就由你陪她出嫁吧，到那之后你要好好照顾……」
「可是大妃，」我头一次以下犯上，打断了她的话，「您心里应该清楚，若公主真嫁给了大昭皇帝，她不会有善终的。」
深宫吃人，一个毫无心计又不会谋划的傻公主要怎么靠自己活下去呢？
我又深深一拜，态度恳切。
「公主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只愿公主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奴婢斗胆献上一计，望大妃采纳……」
07
月氏公主要自择夫婿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了。
第二日，上门求娶的媒人就将公主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我并不着急，拒了诸多媒人转而戴上面纱参加起了京中女眷设办的宴会。
各家夫人都对我十分热情。
大家心照不宣，都想博得我的好感，为家族中有希望求娶我的男儿添几分助力。
我对她们始终客气而疏远，直到在长公主的生日宴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镯子。
我笑盈盈地走向镯子的主人，破天荒地主动搭起话来。
「这位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不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