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黄麻纸，质地粗糙，是自小家境优渥的江传芳绝对不会用的劣等纸张，墨痕虽已干，却有往外洇染的迹象。
纸上有字，方方正正，却说不上好看，略显呆板，像是刚开蒙的孩童写出的字。
不过，跟孩童的绵软相比，这字倒是颇为苍劲有力！
江传芳几乎过目不忘，又曾靠一手江体风靡京师，在书法上颇有钻研，自然记得城中那几个有限的大夫笔迹如何。
那么，下笔之人多半就是那个粗通文墨的卫猎户了！
思维莫名发散，直到触及纸上那五花八门的药材名字，才猛地收束回笼。
“——说是个什么偏方，早些年从北边一个大夫手里得来的，跟老爷差不多病症的人治好过几个。他还拿着这个去回春馆，叫坐堂郎中看过了，说是没问题。”
傅管家只鹦鹉学舌，坚决不表露半点个人意见。
“偏方？”
江传芳皱着眉接过那张纸：“这么说，他是专门又回来献方子的？”
傅管家低眉顺眼道：“这，应该是吧。咱们江家毕竟是县里头一等的大户，许是他回味过来，怕太得罪人惹祸上身，便来描补一二。您看，小的是不是拿这方子去给秦大夫瞧瞧？”
秦大夫是江家养了多年的家医，医术了得，为人也颇为自傲。前段时间，因为江老爷病体沉疴，江太太慌乱之下到处请大夫来府上看诊，他就不大乐意，觉得江家不信任他，云云。
江传芳犹豫了下，“不必。满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区区一个偏方，能有什么作用？省得惹秦老大夫生气，又闹着要走。”
前世，他中进士之后花重金请过当值太医为父亲瞧病，得到的反馈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故而，他对父亲病愈并不抱太大期望，只希望能多拖延几年，以尽孝道。
昨日，他还写了信让京城的管事去联络京城那几位老大夫。
他就不信，卫城随手拿出来个方子，就能比秦老大夫和太医院的人还厉害！
一个穷猎户，就算去过外头闯荡，又能结识什么上牌面的大人物呢？
江传芳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心里那股微妙别扭感的根源恰在云氏身上！
“既他有求和之心，你便交代下去，万不可因为今日之事去为难他们，免得堕了江家威名！这东西，你处置了吧，别叫秦老大夫看到。”
江传芳随手扔下方子，转身便走。
傅管家眼神一闪，想了想，拾起纸张塞入袖底。
*
桐花村，云家。
云巧正慢斯条理整理着屋子，本就狭小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五花八门，最显眼的大都是江家送过来的那批赔礼。
除去被云母顺走的，她送了些给热心的赵婶子等少数人，剩下的都在这了。
但，她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虎口夺食”的好东西，注意力更多地落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扁平木匣上。
那是昨晚小弟给她的，说是早前卫城让他代为转交的东西，里头装着三根簪子。其中，金银材质的那两根做工精细，木头的简朴些，却颇有野趣，俨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前者多半是工匠，后者嘛，只能是卫城本人了。
三根簪子云巧都试戴过，对着充当梳妆镜的水盆傻傻笑了一阵，早上进城还特地贴身带着，生怕在家里“无故丢了”。
跟这个小匣子比起来，江家的赔罪礼即便价值再高，在她心里也一文不值。
但，一想到小弟将东西递过来时的畏缩表情，云巧就忍不住叹气。
这个弟弟，说他耳根软没主见吧，昨晚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能干出“忤逆爹娘”的事，实属罕见！
即便这“忤逆举动”更多的是因为卫城对他太好，良心过意不去，加上担心爹娘背上盗窃罪名入狱，并非出自纯粹的姐弟亲情……
云巧依旧要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临时醒悟，只怕此时此刻，她真要被困在县城某处私宅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罢了，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整理妥当，云巧听得外头有嘎嘎的声音传来，却是那日卫城提过来下聘的一对大雁，翅膀受了伤，这几日就在云家养着，多半是饿了。
她出去喂大雁，全程一心二用，没少盯着房门方向。
哪怕屋里那些东西依旧可能没法全部守住，一转头就被云母钻空子“偷”走，但，能防得一时是一时。尤其是，里头还藏着她的“宝贝”！
这让跃跃欲试的云母十分不满，又嘀嘀咕咕开始骂云巧不孝、败家，对这扁毛畜生都比对自家人亲近，云云。
云巧只当没听到，喂过大雁，回房继续绣嫁妆。
“死丫头！这是仗着马上要嫁人了作妖呢！想在老娘面前摆威风，做梦！”云母朝地上恶狠狠吐了口唾沫，眼神阴鸷地甩门离开，找云父商量对策去了。
左邻右舍看着这边的动静，有嘲笑的，也有眼红的。其中，对面的黄家就是典型例子。
黄老娘拉着一帮老娘们指指点点，一时说云母悭吝刻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时又用嫉妒的眼神扫过云巧的屋子，低声揣测那些礼品到底都有啥，具体值多少钱。
黄喜媳妇何氏则跟几个年轻妇人挤在一块，酸溜溜说着云巧和卫城的闲话，还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叹声，吸引来好些路过村人驻足倾听。
“不会吧？卫猎户看着那么老实的人，巧儿以前也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咋可能……”
“咋个不可能？你没见着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那样？前头几天就不说了，刚刚巧儿她娘要打她，明明隔着老远，他咻的一下冲过去把人推开……啧，连丈母娘都敢打！”
“可不是嘛？那俩人的眼神我瞅着就不对，还说啥为了巧儿名节来提亲。要我说，指不定是成了事，怕再过俩月捂不住，才急着要娶巧儿过门叻~”
“可，他们两家定下的婚期不是四月卄八吗？还有两个半月……”
“嗬！两个半月能看出啥？我生狗儿之前穿得宽松，都四五个月了，你们不是也没瞧出来？”
“我突然想起来，巧儿之前那个……好像每个月头几天都不爱出门动弹，这个月倒是……”
谣言流传速度总是很快，尤其是桐花村就这么点地方，最近云家又隔三差五被推到风头浪尖上。
才到晚饭时分，云巧和卫城早有苟且的流言已经传遍全村。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表示，云巧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肚子里保不准就揣着个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