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甲子后
张庚的诵咏平淡如水,混入艄公悠扬激昂的黄河号子,穿透波浪喧嚣,与泥沙俱下却泾渭分明。
船上零零散散其他几个行旅听得此声奇妙,亦被吸引驻足倾耳,听了几句,发现不过是《天地阴阳有感经》,顿时散去各忙各的了。
常往返南北的行旅,早已见惯了多有妄人,欲借大江大河天地自然之势,感悟圣人真经,但也没见一个能成的。
圣人亲授,此等机缘竟落在小僧与徒儿身上。
觉远立即避至无人空旷处,闭目随之附诵,他内力快速流转、真气在丹田膨胀,近四十年苦修的九阳功蠢蠢欲动。
烦恼之根,坚硬如铁。
圣人言出法随,竟引得天地气机伺动!觉远脑袋上不断冒出汗水,面色一阵愉悦、一阵痛苦。
贪念!嗔念!痴念!心魔!心魔!心魔!
世事何其多?何必红尘招惹?你们为何要来烦我!
张昌,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要算计将君宝托付于我!
师傅,你赶我下山历练,竟让我惹得如此多烦忧!
杀!杀!杀!杀回藏经阁!将打扰我读经之人全部杀了!
觉远于船尾遗世独立,衣袍随风动猎猎,他面生炽热,将不断流下的汗滴蒸腾如烟,隐入寒雪。
反而张君宝是临风挺立,全然不似觉远多生心魔。
他不自觉地运行起九阳真经的内力行气路径,初时晦涩相悖,待稍作调整,渐渐运转如意,此时已全然不是九阳功的内功路数了!
七八个大小周天后,内力流转停滞,只剩体内牵引之气机与周身天地之势相融。
此时老艄公已行船半渡,舟身缥缈于黄河波涛,北风难歇,飘落朵朵寒雪。
张君宝双目微闭,身随舟动,飘摇浮沉,浑然自如。
黄河之水在这骤冷中凝结,原先的浮冰被挤冻成千奇百怪的形状。艄公们高喝号子,鼓舞行旅,破冰前进。
男女老少诸多行旅们纷纷或蹲或坐扶住船帮、仓底。
张君宝忽然醒来,懵懵懂懂亦随众人扶靠在船边。
没有天地异变,没有祥瑞伴生,平平淡淡仍如凡人。
李然噌噌噌跑到他身边,亦随之蹲下倚靠着船帮子,她面对面凑近了好奇问:“君宝小弟弟你悟到什么了?”
对比疑惑,这白白嫩嫩、浓眉大眼的小孩儿,怎么突然又不像爹娘那般的气势了啊?
白酸一场,还以为世间竟有人能比大姐更年轻步入修行了呢!
“?”
张君宝疑惑,没啥感悟呀?那位居士讲经讲得很好,可惜戛然而止,似有余韵未绝。
这经竟比这九阳真经更为高深莫测,连藏经阁中诸多经典也不如它奥妙。
原来这就是《天地阴阳有感经》啊!好厉害!九阳功的内力竟然能被它牵引,冲开全身穴道,连眼睛都能看得更清楚了!
他目光明亮,细看中,面前少女朱唇轻启、贝齿微露,挺立尖翘的琼鼻下是透明的细微小绒在随着婉转的声音颤动。
再往上看,她娇媚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目光交错,张君宝心中发毛,怕这大姐姐再给自己来一下,但又隐隐忧虑她若未听到想听到的答案,会失望不理。
其实人之所感所悟,是最好胡编乱造的了,但张君宝依旧诚挚又详细地回答。
“好像没有悟到什么,只是有一丝与众不同的气,在我经脉里乱窜,我怎么也赶不走它。”
李然自幼耳濡目染,对于修行之路是识货的,她听闻张君宝自述不由得展颜惊叹:“哇!君宝小弟弟你好厉害!”
“来,把头伸过来给姐姐摸摸!这脑袋是如何长的呀!”李然抬起手期待看着张君宝脑袋,全然未生怀疑是在骗她。
张君宝乖巧地把脑袋伸过去,他已明白那二人、不对,至少那位青衣居士是世间罕见的高人!难怪师傅如此恭敬,还送出《楞伽经》!
师傅早已练至九阳功第四卷最后大关,内力积攒磅礴,必须以高人相助打通全身上下所有几百个穴道,冲破全身上下数十处玄关,才能真正练成九阳神功!
天鸣方丈亦无法相助师傅!
而我九阳功不过三卷小成,此刻听经禅定,便能在悄无声息中冲破周天百穴,那桎梏师傅的大关荡然无存!
李然摸上张君宝的头发,起初还正经感受,几息后便恶狠狠揉搓。
“哼,君宝小弟弟,你怎么不像你师傅那样剃个光头!”
张君宝慌忙躲开,挠挠头略有黯然道:“师傅言父母在世,不应剃度。而且我没了户籍,办不了度牒。”
李然心想,户籍这事多简单,待我回长安亲自带你找李伯伯办,给你入个京兆府户口!
此时,张庚大笑走近。他查探完觉远无事,便来与张君宝说话。
“君宝经脉百穴尽通、双目开窍,半只脚入修行矣!你经脉中存留的气便是这天地灵气,是通七窍、贯三田、辟气海之关键!”
此间亿万人幸有张君宝,未堕人族风采!
你们一个个地穷经皓首无所得,这像话吗?
张君宝言“无所悟”并非无所得,只是暂且修为低微,假以时日真正踏入仙途......或许能对化神、渡劫篇有所得吧......毕竟白玉夫人悟此法门时也不过元婴。
张庚心中淡然,此事本就无定数,元婴遥遥,化神更不知何其久远了。
但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
道前定则不穷!
入此界,行诸事,不负寻道之心即足矣!
张君宝闻此言,全然不在意周围几个行旅之人的好奇目光,伏身拜谢。
他目光如炬如电,环视天地。虽仍有诸多不明,但已知此身此世大为不同!
只是师傅为何还未醒来?
嗯......必是师傅九阳功力更深,听高人讲经所悟所得岂是徒儿能比?
不愧是师傅!功力显化,身披烟霞,庄严宝相,人间生佛也!
张君宝、李然围到觉远身边啧啧称奇,这大和尚确实比小弟子唬人多了!那几个旅人竟然也学着张君宝跪拜,但拜的却是觉远。
觉远未醒,仍在与心魔纠缠,恰至关键时刻,眼睛在眼皮底下疯狂地无序滚动。
张君宝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张庚求助。
张庚摇头道:“觉远大师心魔未尽,此番是下定决心要除去魔障了。”
“你乃他最为亲近之人,可试试能否将他唤醒。”
张君宝不敢触碰觉远,怕扰乱了他行气,只在他耳边轻轻呼唤道:“师傅,师傅,师傅!”
三声师傅后,觉远长啸一声,悠悠转醒,已是百穴全开,玄关已过,九阳真经大成!
“小僧......拜谢居士!”
“君宝幸得此造化,小僧再拜谢居士!”
见圣人仍未表露身份,觉远便依旧拜称居士。
此时,船被浮冰包围,滞停在河中摇晃,老艄公往船尾走来,正欲求助那位大师,能否以武功助大伙儿破冰前行。
便不收你摆渡银钱了,但小孩儿的那份,得交!
老艄公正想着该如何委婉表达,却见大师也跪了。
假大师?
?
“这个......诸位好汉......有秀才好汉在此不......若能施展些气力,帮娥砸了前面冰块,好早些过河?”
老艄公话虽是对众人说,眼睛却盯着大和尚拜着的华服公子。
“老汉还有船上老少都得感谢您帮忙哩。”
老艄公是只字不提先前免费的念头,笑话,人家这服饰,能缺钱嘛!
张庚见老艄公眼神,了然一笑。
原来是腰间系带被看出端倪,上面挂着只和田玉坠,雕纹着一只狍子,是小龙女当年亲手所制,后来被张庚拿去礼部打样,作为蒙学毕业中通过武学童试的赏赐。
他拈手而出一滴黄庭灵液,金光内敛,混元如一。
“君宝见此物有何见解?”
“浑然天成,不似人间凡物。”
“屁话。”
“似我经脉那一丝气机,千万缕凝聚而成,但至纯至阳,略少阴柔相济。居士恕罪,是君宝妄言了。”
张庚点头,但不置褒贬,认真道:“君宝、小宝,你们且好好感受此物如何变化!”
他不对张君宝拔苗助长,直接将最本源本质的灵气具现,让他从头感悟,不缺一步......
灵液在指尖消融,化作宛如实质的纯阳灵力!张庚周身金光缥缈,如云深雾里不见真仙容颜。
他拈指张开,翻手轻挥,金光散去。
风陵渡口,积雪寒冰全无踪影,十里黄河重又折向东流。
老艄公愣愣道:“额们地中国秀才全像这俊娃子嘞么拧吗?”
......
十日后,长安城。
觉远先去武选司报道上交《九阳真经》副本,又去僧录司补考,而张君宝则被李然拖着去户部户籍司上户口去了。
张君宝最终也没有将户籍转入僧录司,求取度牒。李然拿着户籍又把他拖去僧录司,没想到她自己又被张君宝拖出来了。
“哼哼!不给本宫摸光头是吧!你等着!本宫让爹爹下旨,特赐你出家为僧!”
张君宝愁眉苦脸,我本就无家啊。
但他马上又喜笑颜开,圣人特赐他入学国子监,成为圣人门生,让他平日多读三教经典,天下武学,领悟妙意,触类旁通。
不当和尚也好,小宝居士哪有小宝学姐好听。
“不许喊我小宝!你个臭弟弟!”
李然一拳砸在张君宝浓密的发髻上,气呼呼地又拍了拍他肩膀道:“不要以为你是修仙的,本宫是练武的就打不过你!”
张君宝看着眼前白嫩嫩的小拳头连连点头:“嗯嗯!”
“本宫天纵之才,通学《武典》!以后行走江湖,就靠本宫保护你了!知道吗!”
“嗯嗯!嗯嗯!”
“喊学姐,呸,喊大姐姐!”
“大姐姐!”
“嘿嘿!”
李然被大姐龙玲珑压制了十几年的抑郁,难得放肆出来!
什么三姐三姐的!
哼!就算大姐不在,四妹、五妹、六弟、七弟......也不敢偷偷喊人家大姐!臭胆小鬼!
李然正得意时,身后突然出现两人,一女子面生寒霜清冷绝美,一道人俊雅含蓄稍露出无奈神色。
张君宝扯了扯李然衣袖。
“怎么?对大姐姐还有什么建议?”
“嗯?大姐!大姐夫!”
“三公主,贫道不是姐夫......”
这道人正欲反驳,接下来的话语却被身边女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张志仙,你还不承认?”
张志仙无奈:“长公主,贫道说了多少次了,童言无忌,当年哄骗你的......仙凡有别......”
张君宝竖起耳朵,正欲听戏,好厉害,居然有人敢骗长公主!
没想到耳朵一痛,自己又被李然拖走逃跑了,两人话语只听了个模糊!
“本宫......记得可清楚了......在后山......在腹中......就听爹爹......夸赞你......”
“你就不能努努力......别管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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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又是一甲子过去。
中国国与民均是文成武就,人人学文习武,便是普通农夫,也识得真经万字,亦有一大把气力,堪比六十年前的三流高手!
世间涌现的奇技奇巧更是不计其数,不少高人从圣人所传的《数理化真经》中悟出诸般妙用!
此经初出时,宿儒名流纷纷抵触,但圣人又言,此经由《大学》所悟,诸般道理均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应为《大学》补注......
好好好,圣人都开始注《大学》了,咱们儒家也得好好学!
张庚期待表示:好好学,学通了就能上大学了,将来大学不考四书五经!
七八年前,两代人长成,龙玲珑作为储君领兵出征东瀛。
当年有无知浪人倭寇挑衅边港,张庚便借此由头开启战事。
此战,龙玲珑直接携带战前即任命好的官员随军同行。
且所带精兵三万各个是内外功兼修的好手!登陆即平推!
龙玲珑三个月尽灭其国、设置州府。而当她借道登陆仁川返程时,竟然把高丽吓得举国投降。
高丽都统领崔坦、李延龄等挟国王来降,自备牛羊酒水犒劳三军。
崔坦泪目感言:“若为国人小民,幸甚至极也!”
此后,龙玲珑携灭两国之势,回到长安即继皇帝位!
而小龙女、李莫愁修炼至练气圆满不得寸进,携手张庚云游四海,再寻机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