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是谁?”
克拉迪娅的心跳瞬间狂乱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伸手,抓着树的手臂,
“树!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树依然用那种茫然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她。
“树!树!”
她不知所措地喊着,
“不要这样子!我是克蒂啊!”
“克……蒂……”
树默默地重复,然后,一下子倒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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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像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梦境,又不像是梦境,他身处的地方只是一片耀眼的白色,没有边际的白色。突然想不起自己是谁,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但是,有个声音很嘈杂地在耳边响着:树。
树?什么树?
『树。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叫‘树’吗?』
温柔的声音……谁的声音?
『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不伤害任何人,即使孤独一人也能坚强地生存下去……就像‘树’一样……』
生存?
『我要你活着!』
……
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色彩是一片耀眼的白,让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醒来了。然后,他确切地看见了眼前的东西,森冷的剑锋,离他的眉心不过几寸之遥。
“呃……这是什么意思?”
树抬眸看了看拿着那把剑的人,开口。
“试着杀你。”
赛尔雷斯的表情是相当的严肃。
“然后?”
试着?这是什么概念?
“确定自己做不到。”
赛尔雷斯收起手里的剑,站直了身子,语气还是一样的认真。
那种情况下,气氛应该是很紧张的,还应该带点悲伤失望什么的。但是,那种话由赛尔雷斯说出来,真的有不同凡响的效果。
树当即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
赛尔雷斯皱眉,死瞪着床上的树。
“呵呵……”
树坐起身子,
“越是和你相处,就越觉得你可爱啊!”
赛尔雷斯依然瞪着他,
“我不认为你的话是夸奖。”
“真的是夸奖啊,衷心的。”
树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诚恳道。
“你说的话,根本分不出真假。”
赛尔雷斯思忖了一下,总结道。
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得一脸无奈,
“看样子,我的信誉也不是很好哪……这是哪里?”
“爱奥塔要塞。”
赛尔雷斯回答,“领主府。”
“爱奥塔要塞?”
树叹口气,
“又回来了啊……”
“树……”
赛尔雷斯有些犹豫地开口,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吗?”
“刚才?”
树笑了,
“你很努力地试着杀我,但是没成功。”
赛尔雷斯顺手拿起一个垫子砸过去。
“跟你说正经的!”
树揉着被垫子砸疼的头,一脸无辜。
“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试着杀你!”
赛尔雷斯不满地说。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开玩笑,不愧是要毁灭世界的人!
树放下自己的手,平静道:“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我统统不记得。”
赛尔雷斯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认为你会毁灭世界……但如果你本身的意识消失的话,任何事都有发生的可能。”
“为了扼杀那种可能,你要试着杀我……”
树依然平静地说着,
“我明白。”
“克蒂信任你,下定了决心要保护你,我应该服从主人的命令……”
赛尔雷斯缓缓道。
“但是,为了保护她,你也清楚地知道,只有杀了我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树耸耸肩,
“记得那个装神秘的商团随行魔法师么?他跟你说过吧,‘忠诚于别人不如忠诚于自己的心’,你的判断很正确……”
“……”
赛尔雷斯静静地笑了,
“因为忠于自己的心,所以才没有办法杀你……”
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种温暖开始蔓延。
“除了克蒂的原因之外……我们也是伙伴,不是么?”
赛尔雷斯的笑里有种误上贼船的戏谑,
“虽然关系说不上很好,但是我是以忠诚为名的龙族,背叛是可耻的行为。”
树挑了挑眉毛,
“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啊,你。”
赛尔雷斯点点头,
“跟你学的。”
他绕过床铺,走到门边,“同样是那个随行魔法师的话,‘好好记住现在吧’……”
说完,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树目送着他,笑了。
『……总有一天,你会失去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好像,现在得到的比较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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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奥塔要塞护城河的河堤上,依然盛开着那种粉红粉白的小花。爱奥塔要塞地处于南陆,并无明显的四季之分,这样的气候,让人不由觉得时间静止了一般。
“吾愿吾神,赐勇气于众生:自混沌而出,及黑暗之境,以汝之力量,引导光辉,终祛散一切邪恶。吾愿吾神,赐智慧于众生:自汝之双瞳,及吾等灵魂,以汝之圣名,召唤真理,终破除一切疑惑。吾愿吾神……”
温柔的祈祷,和着河水的潺潺流动,恍如歌声。
“向那个准备毁灭世界的诸神之神祈祷?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呢……”慵懒而不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克拉迪娅睁开眼睛,松开了交握的双手,站了起来。她没有回头,依然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坟墓。
“有了信仰,就得到了救赎。”
克拉迪娅静静地开口,
“我的父亲这样告诉过我……”
“亚尔格兰的王?真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男人。”
那个声音依然略带不屑地答。
克拉迪娅回头,诺帝法一脸悠闲地屈膝坐在河堤上,手里拈着一朵小花。
“不……是神官因克德尔•费吉安,我的养父……”
诺帝法的眉轻轻皱了起来,眼中的不屑消失无踪。
“你认识?”
克拉迪娅笑了,走了过去。
“没有人不认识吧……”
诺帝法轻哼了一声。因克德尔•费吉安,既是受万人敬仰的贤德神官,也是令战士折服的英明将领,在亚尔格兰,几乎是偶像般的存在。
克拉迪娅在他身边坐下,手里抚摸着一卷卷轴,
“以前树在这里封印了我弟弟。”
“我知道,我在场。”
诺帝法不以为然道。
“他,从小就很优秀,无论是魔法的天赋还是学习战术的能力……”
克拉迪娅笑着说道,
“长大了应该会是个很优秀男人。”
“你要说什么?”
诺帝法不耐烦道。
克拉迪娅看着他,侧着脑袋问:“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诺帝法跳了起来,
“鬼才来安慰你!!!要不是欧米娜丝叫我来保护你,你以为我愿意坐在这里听你的废话啊!”
克拉迪娅叹口气,抱着自己的膝盖,
“真失望。”
“……”
不知道为什么,诺帝法突然就是无语了。要不是因为契约的缘故,他早就……
“说说你的事情吧。”克拉迪娅开口。
“凭什么?”诺帝法咬着牙,恶狠狠地反问。
克拉迪娅伸出自己的左手,晃了晃,
“‘你可以要求他们做任何事’,撒伊尔这么跟我讲过呢,原来不行啊……”
一片沉默……
在沉默中诺帝法突然开始同情那个很拽的赛尔雷斯龙族,很显然,要是角色换一下,他一定会死于抓狂……
“你想听什么?”
诺帝法努力保持平静地开口。
“你要杀树的理由……”
克拉迪娅看着他的眼神是认真而诚恳的。
神族的行为,她可以理解。神族用了上万年的时间创造出了山川、星辰、湖海……突然通知他们一切即将被消灭,的确是会让他们受不了的。可是,魔族是因破坏而生的。像是撒伊尔那样的话,即使破坏的对象是自身,也毫无感触……
诺帝法侧开头,
“我不讨厌这个世界……”
克拉迪娅看着面前的护城河,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水面上漂浮着一朵朵粉红粉白的小花,衬着映入河水里的蓝天,宛如蓝丝绒上的珍珠。风静静地吹着,像是温柔的水一般……即使是军事要塞爱奥塔,也有着让人心醉的风景……
“我也是……”
克拉迪娅的声音里溢着温柔。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杀了他?”
诺帝法嘲笑着开口。
克拉迪娅抿着嘴笑了,
“嗯……很难解释……”
“你爱他?”
诺帝法继续用嘲笑的口气问。
克拉迪娅的表情丝毫不变,
“呵呵,没那个胆子。”
她也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
“……你有没有那种像是昏了头似的,不管怎么样也要保护的人?”
诺帝法看着她,点了点头。
“哎?”
克拉迪娅笑了,
“是谁?”
那一个瞬间,诺帝法的眼神变得温柔,温柔得近乎悲伤。
“我妹妹……”
克拉迪娅看着他,被那种温柔震到了一下。
“和我不一样,人类的妹妹……”诺帝法走到河边,河水里映着一只丑陋的魔兽。水能映照出万物真实的姿态,是温柔而残酷的东西。
“人类,都是即脆弱又卑劣……”
克拉迪娅清清嗓子,提醒他这里还站了一个他所谓的“人类”。
诺帝法却悠然地继续说着,
“……但她不同。她现在应该在哪里幸福地生活着吧。所以,毁灭这种事情,我绝对不接受。”
克拉迪娅想起了欧米娜丝说过的话。诺帝法是亚魔族,身体里有一半人类的血液,所以,也有人类的劣根性。比如说:“自私”。毁灭什么都没关系,只是,不能伤害他重视的人。有的时候想想,这样的自私还蛮温暖的……像是,人类特有的体温一样。
“我觉得,我可以和你的妹妹成为好朋友。”
克拉迪娅摸着下巴,笑道,“我觉得我的人品也不错哦~”
诺帝法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她今年应该有80岁了吧,做你奶奶刚好。”
克拉迪娅的姿势瞬间僵硬了。是啊,一时间忘记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少年的家伙其实是寿命长到人神共愤的魔族……他人类的妹妹,一定也不年轻了……
“有的时候,时间,真是残酷啊……”
诺帝法带着惯有的不屑,说着。
这句话听起来竟然是沧桑的了。那种沧桑让克拉迪娅不禁陷进了深切的思绪里。一直都知道啊,时间,有多残酷……
她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她还能清楚地记得,他冰凉的嘴唇落在上面时的感觉,那种灼进了灵魂的感觉……也许,有一天,当她已经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的时候,他依然是那个有着白瓷般的肌肤的俊美少年。那份契约注定了他的不离不弃,可是,她承受得起吗?对他来说,她的一生,短暂得不足挂齿吧……也许,这样的承诺,得不到比得到要幸福吧……为何当时要做同样的宣誓呢?那样的举动难道预示着她的非分之想?而那种情绪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喝制,在经历了那场幽绿与洁白充斥的婚礼后越发得肆意起来,绞得她心痛……
诺帝法察觉到她的失神,也注意到了她凝视着自己右手的眼神。没错,很痛。当他看着妹妹像普通的人类一样结婚生子,拥有幸福的生活的时候,也同时明白了,自己注定要目送着她进入坟墓,然后,在孤独中继续活下去……带着那种痛,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克蒂。”
微凉的声音,让两个人同时回过神来。
克拉迪娅放下自己的右手,抓了抓头发,
“呵……呵呵,开饭了?”
赛尔雷斯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你刚吃过饭。”
“哦?是吗?”
克拉迪娅傻笑着。
赛尔雷斯瞥了一眼诺帝法,
“离她远一点。”
诺帝法带着一脸悠然,听话地退到一边,冲赛尔雷斯笑笑。
“我们回去吧。”
赛尔雷斯开口。
“噢……对了,树怎么样了?”
克拉迪娅一边迈步,一边问。
“很好。”
想到那句“你可爱”,赛尔雷斯的脸色不自觉地阴沉。
“呃……”
看到赛尔雷斯的表情,克拉迪娅觉得还是不要再问的好。
“刚才问开饭,你饿了吗?”
“有点,可能是生长期,饿得比较快。呵呵~”
“生长期?”
“怎么?生长期有什么不对吗?!”
……
目送他们离开,诺帝法双手环胸,不屑地冷哼。
那时那刻,温柔的风里传来了异样的声音。诺帝法抬头,白色的纸在风里飞舞,满布在艾奥塔的上空。
他伸手,接住一张,然后,嘴角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
他悠闲地松开手,轻薄的纸随风而去,飘向了必然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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