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出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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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悬崖边上

回泰国快两年了,塔妮雅的创作差不多已经停滞了,或者说荒废了。

塔妮雅的生活不再是写歌和唱歌,而是吸毒、戒毒、发呆和唱歌。酒吧驻唱也不再是为了解闷,而是她维持生活的唯一经济来源。

塔妮雅写出了完整的七首歌,外加五个半成品,说得上满意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吸毒没给她带来灵感,反而摧毁了她原本的计划。

塔妮雅的脑子依然清醒,她还没像她父母曾经的那样化作一坨傻笑的烂泥,但她已经写不出任何东西了。

塔妮雅的生活再次变得毫无目标,就像当年妹妹离开她的时候。只是这次,她再也找不到遇见普宁婆婆那样的幸运了。

至于那本《异种的奋斗》,也被她塞进了行李箱的底部。她读过的部分还不到三分之一,而且越发觉得书里的信念简直就是不着边际的痴人呓语。

当时的塔妮雅所能关注的事情变得非常狭隘,下一次犯毒瘾前能不能拿到需要的东西,能不能找到更便宜的毒品贩子,她只关心这个。

其它的一切,越是崇高的理想自然也就越显得荒诞可笑。

苏菲老师的选择就是荒诞可笑的。塔妮雅早已放弃了共情她、支持她的努力,也忘记了曾经在自己内心对苏菲老师许下的诺言。

去内比都看看,算了吧,那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

在曼谷放纵了两年的塔妮雅正在慢慢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回想过去,那时候的塔妮雅已经挂在了悬崖边上,离坠落深渊无可挽回只差毫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她也没有丢掉一个职业歌手的尊严。

除了酒吧演出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形象几乎全不在意。她不再使用纹身贴纸和黑色美瞳,她的发型又变了回去,右眼重新被刘海遮盖,只是以她那样的状态,没人会联想到熠熠生辉的旋律金属公主。

何况斯嘉丽·赫尔塔拉早已从摇滚乐坛销声匿迹,成了少数粉丝口中那个失踪的谜。而对于大众,她已经不再受人关注。

但是,即使作为无名之人,还是会有不少人欣赏塔妮雅的那种独特风格。

尽管她已经不再演唱托马斯的旋律金属,不再对音乐抱有追求,在酒吧的时候,她什么歌都唱,只要是老板交代的曲目,她都能表现得很好。到最后,总会达到一种稳定的平衡,不管在哪家驻唱,塔妮雅最终都要定格在伤感民谣和民谣摇滚两大曲风上。

这是老板和客人都满意的平衡,也与她彼时的状态十分契合。伤感、悲愤、颓唐和呐喊,这一切都在塔妮雅身上发生了怪异的化学反应。

塔妮雅自带的魅力过于强大,总要发散出来。

在驻唱的时候,塔妮雅坐到烟雾弥漫灯光昏暗的小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原本大多顾着各自喝酒,当她的歌声响起来,台下的视线总要发生集体性的转移,往她所在的舞台上聚焦。

她的伤疤掩盖在头发下,她也尊重老板的工作规章化了妆,虽然身体被毒品日益侵蚀,但是暂时的,年轻的生命力赋予她顽强的底子,还没有到掏空的程度。

远远地看起来,塔妮雅依然很漂亮。

可如果有人被她的魅力吸引过来搭讪,只要距离拉近,看清了她的伤疤,再看出一个瘾君子很难掩藏的空虚的眼神,很大一部分男人的兴致立刻就会烟消云散了。

不过通常情况下还是会剩下一小部分男人,他们不太介意塔妮雅颓废的美貌里夹杂的那一点小小的瑕疵。他们有的就喜欢这般狂野、生猛又混杂着颓废的风格,有的更愿意将注意力停留在塔妮雅馋人的身材和傲人的双峰上。

这时候,如果他们只是正常的搭讪和攀谈,塔妮雅倒也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酒水。但如果他们想越界,自以为知道塔妮雅这样境况的女人只要给点好处就能任凭他们随心所欲,那他们就犯下了大错。

跟陌生人聊天,这对曼谷的驻唱歌手而言几乎是职业标配,越是受欢迎的歌手越可能引来各种陌生人与你攀谈。注意,这里说的是受欢迎,不是优秀。很多时候,一个三流女歌手完全可以用卡拉OK的嗓子和一副刻意摆弄的妩媚身姿牢牢吸引住那些有钱男人的目光。

何况塔妮雅。

如果不是她眼角的瑕疵和状态的问题,恐怕她得在赶人上疲于应付。

塔妮雅讨厌那种事情。

涩谷之前,她一度以为自己害怕那种事情,因为儿时的创伤。涩谷之时,她想让托马斯知道创伤已经不能再伤害她。涩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再度讨厌起了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总会给她带来伤害,和毒品完全不一样的伤害。

她无法抗拒毒品,但她可以抗拒那种事情。

所以塔妮雅很少会被客人请喝酒。

因为时不时的,有越界想法的客人总会被塔妮雅非常恶劣地对待,甚至被付诸于暴力。

塔妮雅变得不顾一切了,有时候甚至也会歇斯底里,尤其在她异化期,她对不规矩的客人毫不客气。

这经常会把局面弄得很不堪,只是因为还有更多规矩的客人喜欢塔妮雅,她带来的收益大于麻烦,老板才能对她有所容忍。

·

最严重的一次惹事出在回到曼谷第三年的雨季。

塔妮雅手头没了存货,那阵子又正好缺钱缺得厉害,她去找了一直为她供货的一个毒品贩子,请求对方能让她赊账。

那次塔妮雅处在异化期,贩子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嵌合体形态,他就对她提出了一个建议。

“水晶晶,原来你是异种啊!”贩子和塔妮雅自然是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这样就好办了,你这么好的条件都不懂得利用起来。”

贩子除了贩卖毒品,肯定也会从事其它违法活动。不过要是认真说起来,那些活动是否还算真正意义上的违法,恐怕不见得能有定论。

自从泰国政府宣布大麻合法化之后,一系列对于毒品的严格管制都受到了严重冲击,可以说过去几十年缉毒部门在打击毒品犯罪上的努力差不多毁于一旦了。

塔妮雅怎么也没想到,五年前离开曼谷的时候,缉毒警察还在给毒贩执行死刑,而现在,监狱里的大麻犯人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除了毒品,原本在泰国不被允许的博彩业更是全面放开了,加上本就是重要经济支柱的色情旅游业,这些都成了塔妮雅回到曼谷后加速滑向堕落深渊的重要社会背景。

塔妮雅回到曼谷后所陷入的社会环境,与她孩童时期记忆里那个即便军阀和毒品问题泛滥民风却依然淳朴的清盛完全不同,也与她被苏菲老师妥善爱护的时期所接触到的那个曼谷完全不同,更与她成年后在夜颂所过的上流生活完全不同。

塔妮雅在芬兰时候那点可怜的自制力到了毒品逐渐无罪化的泰国,完全抵制不住环境氛围的侵蚀。

自从和托马斯摊牌后,塔妮雅不可能再去联系他,更不可能去找他要钱,而她自己的积蓄很快就在毒品和戒毒的反复折腾中消耗殆尽。

塔妮雅变得很缺钱,贩子的建议也就具有了相当的诱惑力。

“怎么利用?”塔妮雅懒洋洋地问道,但其实她的心里颇为期待。

贩子在塔妮雅周身绕了一圈,看她的眼光就像在验货一样。

他们身处的巷子灯光昏暗,时不时有三两个步态怪异的行人蹒跚而过,那些都是刚刚吸了毒的瘾君子。这里是毒贩和吸毒者聚集的罪恶之地,但是政府已经不再加以管理了。这里就是曼谷的肯辛顿大街,而且很明显,他们很乐意人们能把这里与美国相提并论。

但是这番景象却让塔妮雅心底作呕,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犯病的样子。平日里塔妮雅都是一个人吸毒,即使来这里找毒贩,她也是很快付钱拿货走人,很少像这次待这么久,也几乎不会留意到那些动作迟钝怪异犹如丧尸的吸毒者。

尽管那些人明明都在她的眼里,根本无处藏匿。

但是这次,她的嵌合体形态让她比平日的精神状态更好些,让她无法故意忽视那些对她来说不啻于镜像的恶心丧尸。

她就是那些人的那般样子吗?她就是她记忆里妈妈化作的那条烂绳吗?

塔妮雅突然焦虑起来,她有点不安地甩动尾巴,打在雨后的路面上,啪嗒啪嗒吵得她更加心烦。

塔妮雅开始后悔她向贩子提出赊账的请求,她现在还没犯毒瘾,在下一轮煎熬开始前,她还有时间去想办法多唱几首歌,多搞些钱来。

她更不应该接贩子的话,怎么利用?她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无非是把自己的身体拿去换钱。

除非她不省人事无法保护自己,那是她无论如何不会接受的羞辱。

“算了,”塔妮雅扭转腰身准备离开,“我自己想办法。”

“别啊!你还没听我说具体是什么呢。”贩子赶紧挪到塔妮雅面前,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异种,“我看出来了,你不想赚皮肉钱。放心,我不介绍你做那种事情。”

“那你想介绍的什么?”塔妮雅又问了一句违心的话。她更加痛恨自己的软弱了。

贩子觉得自己抓住了塔妮雅的心理,他得意地笑了:“水晶晶,你听说过异人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