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灵感会不会从天而降
那是塔妮雅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她头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她在十七束闪耀的烛光前许下了她的愿望:无论你在哪里,我最亲爱的妹妹,我们都要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天晚上临睡前,托马斯为塔妮雅念完了雪莱的《致》,在她额头留下了晚安之吻,他正准备关灯离开。
“托马斯,你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塔妮雅突然问。
托马斯坐回了床沿,温柔地看着塔妮雅:“为什么想起这个问题?”
“因为,因为,”塔妮雅在脑子里拼命寻找合适的答案,她需要那个答案,她想到了该怎么回答托马斯,“因为我还想有个妈妈。”
托马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塔妮雅的脸颊:“是这样,斯嘉丽,我谈过几个女朋友,有愉快的,也有不愉快的。你要知道,真实的爱情跟诗歌还是有些偏差的。诗歌,呃,诗歌的本质就是浪漫主义,无论是甜美的情诗还是悲愤的史诗,它们都是浪漫主义的。而现实,你会觉得现实就是把一幅画的色彩拿掉。比如梵高的星空,试想一下,你第一次接触这幅画的时候看到的是它的黑白复印本。就是这种感觉。所以,实际情况是,我还没找到能为我的心灵上色的那个爱人。”
“我懂了。”
“晚安,斯嘉丽。”
“晚安,托马斯!”
托马斯关了灯,走出了塔妮雅的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塔妮雅在夜晚的微光里睁着眼睛,很久才勉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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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派对后的第二天,夜颂的成员们就陆续离开了赫尔辛基,回去各自的国家和城市。塔妮雅又回到了日常的生活,幸福一如既往地继续着。
那天是个飘雪的周末,塔妮雅和保姆兼芬兰语家庭教师一起去蝶略湾畔的芬兰大厦观看一场音乐剧演出。音乐剧是芬兰本土原创剧目,演出全程都使用芬兰语。塔妮雅的芬兰语学得很快,用来听音乐剧已经没什么障碍了。
实际上托马斯也被塔妮雅惊人的语言天赋折服了。
“我算算看,你的母语是泰语,家里会说汉语,后来你的生活语言换成了英语,而现在,你已经能用芬兰语和我熟练对话了。”托马斯跟塔妮雅聊过这个话题,“那么你就是掌握了四种语言。”
“我觉得还要再加上一门语言,音乐。音乐也是一种语言,对吧,托马斯?”
“说得对,斯嘉丽,一点没错。你这个语言小天才!”
塔妮雅的确很擅长学习语言,就像她很擅长唱歌一样。她总能在各种语言的发音里找到规则,敏锐地把语音和语义对应起来,很快就能掌握对话的技巧。
音乐也是一种语言,塔妮雅对这门语言已经使用得非常娴熟,这不还不够,她想创造属于自己的词汇,自己的段落,自己的篇章。
她想进行专业的音乐创作,就像托马斯那样。
自从小时候灵光乍现编写了那首童谣,塔妮雅已经很久没有抓住过真正的灵感了。她跟着伯纳德先生学习写歌,跟着托马斯学习创作,但知识和作品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就像语法和口才,精妙的语法结构并不一定能让你口吐莲花。
塔妮雅需要灵感这个催化剂。而现在,灵感从天而降了。
就在音乐剧刚刚过半的时候,塔妮雅的思绪不自觉地发散开了,脑子里突然就响起了一段旋律,她很快明白了,专业创作的火苗终于再次燃起。
塔妮雅在脑子里把那段旋律翻来覆去,旋转、折叠、拆卸、重组,这里加一点那里删一点,就像摆弄积木,或者一个计算机模型,一段大致完整的小节在她脑子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塔妮雅迫不及待要回家去找托马斯,让他听听自己的第一段曲子,让他给自己好好提提建议。为此,她拉着保姆很不礼貌地提前退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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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塔妮雅径直往托马斯的书房跑去。这个时间,她知道托马斯一如往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搞创作。
只是,兴奋的塔妮雅在那天忘了敲门。
托马斯从来不锁门,也从来不会有人不敲门就进去。实际上,在塔妮雅住进来之前,按工作助理的说法,托马斯待在里面的情况下,还没人进去过。
塔妮雅破坏了这一切。
她兴奋地推门进去的时候,托马斯正仰面躺在地毯上,旁边的桌面上放着小药瓶和几张散开的白色纸片。
即便并非完全相同,但这一幕塔妮雅还是太熟悉了。她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看到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不啻于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而托马斯竟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这是塔妮雅万万没想到的。那可是托马斯!在塔妮雅心中就是完美的化身!
塔妮雅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她无法接受托马斯有一丝丝的可能会是和她生身父母同一类的人。
美好的幻想被意外的现实击得粉碎,一股怒火在塔妮雅的胸腔翻滚奔腾,却又无从发泄。
塔妮雅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她舍不得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被轻易撕碎丢回窠臼。
塔妮雅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自己太敏感,以至于误会了。
托马斯,请让我相信你,拜托了!
很快,塔妮雅略微欣慰地发现托马斯并不像她的生身父母那样神志不清,相反,他听见动静就站了起来,尴尬地看着塔妮雅:“斯嘉丽,抱歉,我没听见敲门。”
“不,是我忘了敲门。”塔妮雅语气很是生硬,“你在做什么?”
“放空自己,寻找灵感。”
托马斯一边说着一边匆忙把桌面上的东西扫进垃圾桶。
“那些是毒品吗?”塔妮雅直截了当地问道。她必须问清楚,否则她的内心无法平静。
托马斯叹了口气,把塔妮雅拉到沙发上,他们俩双双坐下。
“斯嘉丽,我知道你对毒品的憎恨。那些,严格地说,你不能称之为毒品。海洛因是毒品,可卡因是毒品,鸦片是毒品,冰毒是毒品,但是大麻,在很多国家不是毒品,镇定剂和吗啡不但不算毒品,反而是种药品。还有,美洲印第安人在很早的时候就会把某些特殊的植物成分掺进烟草里吸食,我们只会认为那是他们的一种传统文化,而不是毒品。”
托马斯很博学,这是塔妮雅非常钦佩的一点。即使她一开始以为他在吸毒,但他一说话,她就会被他吸引。而他现在所说的恰恰是为他自己辩解,塔妮雅静静地听着,她迫切希望自己能被托马斯说服。
的确,吸毒者不可能是托马斯那个样子。塔妮雅见过太多的吸毒者,他们只会是她生身父母那样的一滩烂泥。
“斯嘉丽,我用的是LSD,一种安全的化学制剂。它唯一的功能就是能让我放空自己,用灵魂直接感受万物。我推荐你读过菲利普·迪克的小说,他是著名的LSD推崇者。当然,他在使用上太过极端了。还有《美丽新世界》和《知觉之门》的作者阿尔多斯·赫胥黎,还有苹果公司的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还有当年美国的嬉皮士运动。真要追溯起来,毕加索、梵高他们都喜欢从苦艾酒上获得灵感,它的苦艾脑成分就是一种LSD。这样的艺术家我还能给你列出很多。”
“可如果它不是毒品,你为什么怕我看见?”
“因为,它的合法性一直存在争议。而且,我也说了,如果像菲利普·迪克那样用量过度是会有危险的。当然,这不是说它会让你上瘾,不可避免地越用越多,它在成瘾方面很可能还没烟草或者酒精危害更大。实际上你可以认为它更像咖啡,我们可以选择喝,也可以选择不喝。当然,如果你要一次喝下一百杯意式浓缩,你也会咖啡因中毒。斯嘉丽,控制剂量非常重要,无论什么药品,就算是食品也是如此。我在使用的时候非常小心剂量,算得上非常保守。因为,斯嘉丽,你知道灵感它不会总是从天而降,有时候它迟迟不来,我就得亲自到天上去找它。这时候我需要用LSD帮我打开知觉的大门,去触发创作的灵感。但我绝对不会让它变成一种负担,更不允许它损害我的感知。你看,你进来了,我听见了,我起来了,我看到了你的震惊,我感受到你深深的失望,所以,我正在这里给你陈述理性的解释。斯嘉丽,你现在是否还觉得我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显然没有。斯嘉丽,你很清楚,我的反应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塔妮雅点了点头,她愿意相信托马斯说的,就像溺水的人一定会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我好像明白了。但是我不会用它,无论如何都不会。我的灵感不需要它,不管在法律上它算不算毒品。”
“当然,你完全不必用它,它也从来不是灵感的来源。对了,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我,刚刚在看音乐剧的时候想到了一小段旋律,我已经在心里做了一些技术上的调整,想让你听听。”
“是吗?太好了!你学了这么久的创作,我非常期待你的作品!”托马斯很高兴,他冲着书房一侧摆放的各种乐器努努嘴,“想用哪个?让我欣赏一下。”
塔妮雅开心地笑了,在钢琴前的小凳上坐好,开始了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