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神前
夜鸦“呕哑”地朝自己发出怪叫。
老树的枝头挂上了残月，台阶在山前铺陈。
穿梭在狭窄山路的小鸟居中，清一色的红笠木上都摹着“平成”的年号，而另一侧却密密麻麻爬满了“株式会社”的黑漆，想必这些都是捐赠来的。
日枝神社供奉的大山咋神，也就是所谓的山王祭，江户三大祭之一。
这个时间，茂盛生长的树冠遮住月亮，透过叶缝的月光细密而诡谲，黑暗无声而绵延，只有一点稀稀疏疏的，像是鬼魅游移的声音。
一程山路，乱草间的神龛，里面的洞天不知封印着什么不可言状的事物。
被称作惊鹿的竹筒，有潺潺的流水涌出，日夜不休。
从鸟居下穿过的刺骨山风吹响白天时游客写下的绘马与纸笺，泠泠如清泉。
可能是有些冷，桑原哆哆嗦嗦地朝着山顶走去。
早已没了祭礼节日盛况的神社，即便是白日也只有些外地的游客，到了晚上更是被称为“禁区”。
踏上「幽灵板」之后，白墙黑瓦的建筑栉立。
入目都是些黑白的色调，倒是有些像华国的徽派民居。
树木枝头的春意渐衰，却也还没到“木枯”的季节。
“木枯”，就是冬天的关西风吹到树木落叶，届时在佛前凋敝的话，颇有些“菩提落花”的顿悟之感。
神棚下，还有亭子状的神龛下，甚至是树都围了一圈注连绳，白色的绳结在风中摇晃。
「宝物殿」的门大开，里面的神像趁着夜色窥探来者。
桑原并不关心这些。
空气中有振动的声音。
叮铃作响。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桑原还感觉了远远传来空灵的歌声，在夜里莫名有些诡异，激得他浑身一抖。
往前走两步，桑原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大晚上，就算是巫女都去“社务所”休息了吧，自己怎么会跟到这里来。
但是，冥冥中，他总感觉继承了一种来自时空彼端的执念，也许是两世的种种细节让他有了种近乎武断的直觉，又或者是觉得神明能给自己一切答案。
毕竟那是桑原前世被追杀的起点，就算不可能找到神宫司生花，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要来看一下的吧。
祭祀的台前，贡品已经被撤走了，只有两边的棕榈色立木上贴着“御神社”的字样，「纸垂」被晾在风中。
在「幽灵坂」的中央位置，有一个巨大的铜铃，桑原一瞬间有些怀疑刚才的铃铛声是小虫子飞进去后引发的共振。
不过，这样的大钟声音应该恢弘沉闷，自己刚才听到的却是风铃般的摇曳声，很清脆。
桑原不知不觉走到神前。所谓神前参拜，其实也就是隔着一座门墙罢了，有的神社里可能并没有神像，大多人都不会进里屋，其实就是在外面对着神社参拜。
这种对神明天然的敬仰，一如霓虹古代诗人西行：“虽然不知道神宫中有何种神灵，我仍然无限感动热泪涟涟。”
从前的霓虹人民对神的狂热近乎偏执呢……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那么祂的真容就在这里面。
桑原忽然愣住了。
自己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不惜背负“亵渎”？
前世被押解到哪里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桑原莫名觉得，门的那边是万丈悬崖的陌路，而这道门，从自己这边反锁的，那一边站着过往的自己，如果现在推开，那过去的一切都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门的后面，那就是一周目的自己，自己要拯救他吗？
只要不开门，就能救赎自己的曾经了吧。
桑原笑了笑。
桑原轻轻地推开门。
应该救赎的从来不是他的过去吧……虽然谁都说不准那是不是未来的自己。
那就努力让未来不要变成过去好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灰尘迷蒙。
已经破败了的神像的脚边。
神宫司生花白衣里的肌襦袢被绷得很紧，绯袴长长的，绯白足袋上沟壑里的脚趾穿过木屐。
门被推开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脚尖都在颤抖。
“谁，谁？”刚哭过的声音，能听出被吓得不轻。
“果然在这啊……”
“桑原？桑原大人？”
是神乐铃，从她动作的起伏间滚落，发出清脆的撞音。
月光透过门缝洒向桑原，背光的一面就生长出了影子。
“回家吧。”
月下的神宫司生花平添了一种清冷的美感，她一身巫女装扮，明明还是凄美的模样，眼泪却始终粉饰不住她的倔强。
她抱着神乐铃。
月光还是太冷了，照到那喷泉状的神乐铃上，才让它凝固，变成鎏金的样子吧。
桑原掏出手机：“帮你给父母打个电话？”
神宫司生花不置可否，额头上的冷汗说明她的不平静。
只是低敛眸子，眼睫沾染了泪珠，一抖一抖得。
“我在外面等你，想回去的话，跟上来吧。”
桑原走出门，坐在神社的台阶前。
此刻天边的那一轮弯月似弓弦，桑原想起了《犬夜叉》里的巫女桔梗，她用“破魔之箭”祓除邪祟，被外界赋予那样的愿望，可没人知道“净化”的代价。
她本想和自己相爱的人厮守一生，最后却被自己所拯救的人类杀害。
后来，自己强大的怨念让灵魂转世，然而用陶土制作的桔梗也残留了一部分灵魂，可她深知死人没有未来，将幸福托付给转世后的自己后，依然独自踏上去消灭奈落的征途。
最后在犬夜叉的怀里实现“成为普通女人”的愿望，化作星光离去么。
救赎了再多人，自己也不会得到救赎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桑原已经趴在自己手臂上小憩了会儿。
身后传来叮铃铃的声响，这次不像风铃，更像绥玉存钱罐里的硬币摇晃。
神宫司生花，轻轻站起身来，两只手晃着神乐铃。
她抬起足弓，起舞翩跹，左手平举，用右手捏着神乐铃轻轻摇晃。
足尖打着圈旋转。
她嘴里吟唱着什么。
巫女的这种神乐舞，伴随着神乐，如果没有那些经文一样的呢喃的话，根本就不能算祈祷。
所以她的哼唱就飘荡在了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