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机

“莫先生，你这来来回回的，可有什么发现？”莫珦玟正欲告辞，这杨太太却不动声色的反问他。“那福生可好些？”

“福生虽然醒了，却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惭愧，其他并无任何头绪。”莫珦玟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暂且回了。”

两人回到福生屋里，却见福生匍匐在床沿上失声痛哭，张管家正拍着他的背，一个劲的劝慰。老应和小闯，不知何时也来了，闲闲的站着和老何说着话。

“先生，先生，不是我杀的陈妈，不是我！昨晚的事，我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可我怎么会杀陈妈，我与她，平日里极少在一块儿，又不熟悉也没纠葛。”福生见了莫珦玟，象见着了救星，扑出来拖住他的袖子，“先生，你要相信我，你快救救我！”

“你先别急，把昨晚的事，能记得多少都说给我们听！”莫珦玟扶住福生，看他神色间有了些生气，眼神也清亮了，言语上也明晰不少，想来郎中的药，还是有效果。

“我只记得天黑了才进的园子，再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只觉得是做了一个老长老可怕的梦，梦里有好多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我，他们盯着我！”福生说到这，深吸一口气，又使劲拍自已的胸口让自已平和下来，眼瞅着莫珦玟问，“先生，那些一定是鬼魅？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吗？”

“那这簪子你可曾见过？”萧南卿上前问他。

“这是金的吧，自然是太太小姐们的，她们就算带着也不会扯下来给我瞧？”福生茫然又疑惑，苦恼的低声抽泣着。

“虽然我并没有想明白，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你。”莫珦玟软声宽慰。

“福生，你看小柱子打个盹到这时都没起得来，一定是困得不行。那么，今晚我们和他一起陪着你吧？”老何他们有自已的办案规程，现下的情形，福生若不是凶手那就是被栽赃，想来也是脱不得干系。万一小柱子打个盹，真正的凶手来把福生害了，还让他担个畏罪自杀的名头，那就不好交待了。

福生缓过神来，老何这算是看守他啊，越发哭得顺不过气来。

“张管家放心，我们只在这地儿，不会乱走。”老应知道杨老板忌惮家里有外人，不由也拍胸脯保证。又对老何说，“要不，晚上我来替你？”

“不用了，你看小闯这脸色也不好，你不还要陪龙局干嘛干嘛吗，我这有南卿呢，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就是。”老何客气的说道。

“那得，这天色也不早了，该带的话我也带到了，得回去汇报一声。这又有事的，龙局等急了也不好。”

萧南卿翻着白眼，目送这两人走了。张管家又热情的要安排晚饭，莫珦玟说，“张管家只管送何师傅的饭菜就好。今晚过节，我俩得回家吃，完了我们想再去后楼和园子里看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张管家听了，忙回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家老爷开明，没那么多讲究。我家太太，还常出门看戏喝茶的。若要去看园子，记得关照老孙。”

“我们从外面绕过去吧，不麻烦老孙了。”莫珦玟说。

“张管家不用麻烦了，一会我要让南卿给我家的带个话，今晚不回去睡了，顺道带点饭菜过来就行。”老何是个凡事讲究个交待的人。

张管家听了也就算数，急着去忙和了。

“师傅，你看，这事，老应他们又都撂下不管了。”萧南卿见张管家走远了，不由跺着脚埋怨。

“你只管按着我说的做，这里有我。还有，把这抱怨的话可收了，以后你自然知道撇清的好！”老何叹息，萧南卿毕竟还年轻，难免急燥。

莫珦玟还是有些少爷作派的，吃了饭，还要缓缓喝杯茶，萧南卿一想到母亲过世后自已都没正正经经的好好吃饭，不由叹道，“同人不同命，你整日里闲着还有人侍候，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冷锅冷灶的。”

“吓，我可是一回来就请你晚上过来吃饭；权叔说，平日里也时常想你来热闹些呢，是你自个儿不来，怪谁呢？”莫珦玟笑着打趣他，“怎么，急着要去你师傅家了？你是不是看上你师傅家的女儿了？要不我帮你去说媒吧，也是一桩好姻缘呢！”

“快喝了你的茶走人，趁这天还没开始黑。”萧南卿气道。

给老何送了饭，两人还是从大门出来，往街上绕着去后楼。虽是初秋了，较之仲夏，这日头是短了些。可太阳才下得山，风里的微凉夹裹着地面的余热，倒这给黄昏添了些质感。

杨府昨晚就过了节，本来今晚不用去前院吃饭。可少奶奶这一回去，后楼小厨房的老妈子就告了假。这时两位少爷还在前院陪他们家老爷，两位小姐却早回转了，在廊下喝茶吃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没吃晚饭。

“昨日陈妈来时，两位可在？”两位小姐长得与二少爷有几分相似，剪了时下女学生的齐肩发，倒有些配不得这如花似玉的容颜。

“陈妈那大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呢？”如宝如玉早知道莫珦玟的名头，今日得以一见，真是又惊又喜。如玉一见他问，就抢着答，只想给他留个好印象。

“陈妈来时，我们在楼上，我在看书，妹妹在练字。”如宝温和矜持，只回答要紧的。

“昨晚我家要过节，所以下午我们就过前院去了，可烟姐姐也在，我们就在姨太太那说了会话。”如玉又说。

“我们回来时，陈妈就收拾了打算和福生回前院去。”如宝补充道。

“福生平日里也在后楼走动？”莫珦玟有些疑惑。

“福生平日里跟着大哥的。昨天大嫂害喜越发厉害，大哥中午回来看了不放心，就没出去。福生好心，就帮陈妈打扫。”

原来如此。

“昨晚过节，本来大家都要去前院吃的。可少奶奶身子不爽利，我们几个就陪着没去。前院送了好多馄饨来，陈妈和福生正好活没干完，就一起吃了。若说中毒，大家都没事儿，怎么就他俩？”周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说起来，我和陈妈，都原先是钱家的人呢！”

莫珦玟知道周婶是后楼的管事，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明了了。果然，周婶又说，“当日里，陈妈是大丫头，我是小丫头。大事都轮不到我在跟前，只不过大少爷打小喜欢我抱他。”

“杨大少爷倒真是个有情义的人。”萧南卿插嘴道。

“太太过世时，他不过十几岁，后来老爷续娶，他就坚持要搬到后楼来。”

“那么陈妈，与现下的太太如何？”莫珦玟又问。

“新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年轻，自然需要年长的婆子引导。可陈妈，哎，人死了也不该背后议论，可那又是事实。她呢，就有点自以为是不知轻重，趾高气昂指手划脚的；到底人家才是正经的主子，最后连老爷都不待见她。少爷小姐们又都有自个儿的奶妈，谁也不肯收留她，她只得去佛堂。这些年她倒也看开了，跟前院那几个老妈子喝酒，稀时糊涂的也混着过呢。”

“昨儿她可有说什么？”萧南卿问。

“昨儿我见着她时，她是去见了少奶奶下来。见着我，她就喜滋滋的说，太太让她管前院的婆子，还要涨月钱。所以今儿个这些打扫的事，因为过节别人都被分派了没得闲，她就殷勤些喽。”

“她先去见少奶奶?”萧南卿好奇。

“陈妈是个明白人，少奶奶那，自然是要打紧的热乎着。谁都知道，以后迟早是她当家呢。更何况，陈妈对大少爷也是实心实意的。”周婶不好意思的解释。

“那打扫的屋子在哪，可否去看看！”莫珦玟问。

“我带你们去看。表小姐中午时来过，我多了句嘴，她就又回姨太太那住了。”周婶有些自责的说道，心里却想白误了那位的性命。

虽是楼下的房间，连着厅堂，但南面有连排的长窗，倒也宽敞亮堂，是比姨太太那楼上的厢房还强些。

“原先表小姐来，都是睡楼上的。”周婶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最近老爷就把这楼一分为二，两位小姐这，重新做了楼梯，腾了楼上的房间来过路，所以就只得在楼下了。

其实住哪还不都一样，莫珦玟猜原因可能在二少爷身上，正想着，听周婶又说，“老爷可把表小姐当自家人看呢，和二少爷的婚事，迟早是要定下来的。住后楼吧，本想两人近着些。”

萧南卿向莫珦玟挑了挑眉，咧着嘴暗笑。

“周婶，可否带我们去园子里看看？”此时天气真有些暗下来了，莫珦玟也不确定周婶是否愿意陪同。

“我备个灯笼去，虽说这还有毛月亮，可毕竟地儿大，还是谨慎些好。”周婶爽快的答应道，“我从小就来，这园子前前后后的都不知转了多少遍了。他们前怕虎后怕狼的，我还真不怕呢！”

门并不大，可进来转了弯，就是黑深深的大园子。

“这后楼连着的园子的这一半，原先是个姓赵的人家；那烧了的小楼和废园子，是姓宋的一家，再前面，是原来的太太的娘家钱家，老太爷豪气，由三归一，所以这园子就感觉很大了。”周婶很是热情，又说，“从这过去，有三条路，左边的通到竹林，中间的，去到假山上的亭子，右边的，是往水榭。你们要走哪一条？”

“昨晚陈妈走的那条！”莫珦玟想啊不想的答道。

“她昨晚走的是最左边的路，月亮很亮，所以不肯带个灯！”周婶叹息道，“谁知道，哎！走吧！”

那是一条平坦的小路，不用上台阶不用走水边，所以陈妈才会选。沿墙种着很多竹子，风一吹过，悉悉索索的响。突然，从里面掠出一物事，黑骨龙冬的一瞬眼往对面的山石上去了，再看时，只见着两道绿阴阴的光，从上而下的直勾勾的盯着，阴森诡异。

萧南卿吓得喔唷一声，只听得那黑影“喵乌”的叫着不知钻哪去了。

原来是只猫！

莫珦玟居然也觉得心头别别的跳。“我记得福生说，眼睛，好多绿油油的眼睛。难道是园子里有好多猫？”

“这么大的园子，难保有猫啊鸟啊的。保不准从头上跳过去扑椤几下，就把人吓得不轻。但也就一两只吧，很多，并没有。”周婶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也难怪，钱家少爷老太爷先后在园子里病故；再后来还莫明其妙的烧死了三姨太太。那些不经事的没见过世面的，捕风捉影的传园子里不干净，我看不过是他们自个儿胆小。”

莫珦玟没想到一个老妈子，有这样的见地，看来这钱家不简单。

那竹林子走完，出现在了一岔路，隐约的能看到，里面有一幢高大的建筑，黑漆漆的。

“那是原先钱老太爷带人赏园子的地儿，底下喝酒，二楼还有小姐太太喝茶话家常的地儿。我家太太在的时候，还用着，后来就空关了。”周婶这声我家太太，也是称呼精准，让人一下子明白了。

再往前几步，又是一个路口，“再往前就有点绕远路了，所以我不知道陈妈昨是不是走的这小路？前面有个小池塘，名唤镜湖，水是从大池塘引过来的，并不深，上面有九曲桥，很是漂亮。”

那湖很小巧，此时月亮从云朵里钻了出来，倒映在水面上，风一吹过，光影旋晕开来，煞白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