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因
午后的阳光似乎更烈些,萧南卿觉得衣衫都湿腻得搭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得到门口,早有一个半大小子候着,见了他们就上前说道,“两位爷好!张管家说两位来了,可先到屋里喝口茶。”
“张管家这么忙?”萧南卿问。
“二少爷刚回来在太太那请安,叫了张管家过去有事。”那小子倒也应答如流口齿伶俐。
“不必了,你把我带那就行,我们就在那廊下等着吧!”莫珦玟摆手道。
“这?”可把这小孩子为难的。正说着,见张管家急急的往这走来。
“唷,两位,这么早就来了。这大太阳毒的,也不歇了等着凉些再过来也不打紧的。”张管家说完,又关照那小孩子道,“去,把郎中叫来!”
“怎么,府上又有人病了?”莫珦玟警觉和问道。
“噢,不是,二少爷这次回乡下老宅祭祖,见他奶娘身子不爽,不由顺道带了回来,想请个郎中瞧瞧。也是凑巧了,我留了郎中吃饭,这时还在福生那呢!”
“正好,张管家,我倒正想去见见你家太太和二少爷!”
“这不,太太刚还问起呢?二少爷也说知道莫少爷的名头!”也听不出张管家这话的真假。
莫珦玟想起中午时,权叔给他说的,杨老板似乎有过四房太太,不对,若是加上续的那位,前后有五位呢。原配太太,生了大少爷,二姨太太,生了二少爷和两位双生子小姐,之后就亡故了,三姨太似乎进门没多久,就因为火灾陨了命;之后又有了四姨太太,却并无所出;倒是原配死后续的那位太太,生了一个小少爷,此时才七八岁;那些人前人后的少爷小姐,都是隔着这两位的肚皮,倒是落得清静各不相干。
的确,这怎么都不是母慈子孝的场面,这位杨太太,似乎太过于年轻了,估摸着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鹅蛋脸,五官端庄,水蓝的衣衫,衬得肤色越发白净。此时正坐在几塌上,与近前太师椅上的老妈子说话。二少爷侧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
“太太,二少爷,莫先生和萧警官来了。”
“莫先生!萧警官!”杨太太也看到了门口有人来,正襟规坐的颔首,招呼两人坐了,唤角落里的丫头倒上茶来。张管家就自顾自带了罗妈下去瞧病。
“莫先生,你好!我是杨志瀚。”二少爷虽然穿着浅青色的长衫,但骨子里却是新式的,问了好,挨着莫珦玟下首就坐了,起身接了茶的萧南卿只得识趣的坐去另一边。莫珦玟这才看清二少爷的样子,身量似乎高过自已,长得竟是少有的清俊秀美,举手投足间,有富家公子的贵气,又有着隐而不发的书卷气。难怪,难怪,难慢步家一心要攀这门亲事,想来男人婆心里也是允了的。想到这,莫珦玟突然替母亲不值,早知这般,何必去为自已求娶,还被生生的回绝了。
“莫先生,没想到我家陈妈这事,还劳烦了你的大驾。陈妈是钱家的老仆妇,老爷当件大事来办,想来自有他的道理。可底下的人都说,陈妈年纪大了,突发疾病也是极有可能。那么现在,莫先生可有什么结论?”
“福生暂不能正常应答,所以这事,我也没头绪。且看之后,是否会有新的转机。”莫珦玟心不在焉,也不正面回答,只问,“陈妈平日里在府上,可有不对眼的人?”
“这陈妈是原先太太身边的,难免有时会倚老卖老,保不定何时得罪了人。”太太不动声色的说,“小时候他们几个,见了她,也总是躲得远远的。有些错处,我见了,不过是劝阻几句,但要是落在陈妈眼里,怕是要去老爷那告状。”三言两语的,倒是把这些少爷小姐的,全圈了进去。
说到这,二少爷正好站起身来,道“太太,我先去看看罗妈,也不知郎中瞧得怎么样?”
“那我们也先忙去了。这时候,差不多我师傅也到了。”萧南卿早有些不耐烦,逮着机会岂可放过。
“光顾着说话,差点误了两位的正事。茗香,送两位先生出去!”那丫头,竟有个如此雅致的名字。
“太太,何必劳烦茗香,有我呢!”二少爷扯出些笑来,“两位要去哪,我给引路就是。”
三人辞了出来,莫珦玟没话找话的问杨志瀚。“刚那位罗妈,是你奶娘?”
“是。我生母过世时我还很小,上有哥哥,下有一对刚出生的妹妹,嫡母顾不过来,就把我托给罗妈照看。”杨志瀚如此一说,莫珦玟这才明白,先前他的恭敬,是因为罗妈,而不是堂上的太太。
“那她与陈妈,应是旧相识?”萧南卿问。
“自然,虽说我是罗妈带的,但也是算在嫡母跟前的。陈妈是嫡母的左臂右膀,前前后后哪哪都有她。说不定罗妈此时,已先行去祭拜了。”
果不其然,那罗妈正哭哭啼啼的,张管家只顾着劝,老何却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师傅,你来了!”萧南卿见了,心里欣喜。
杨志瀚赶紧的扶了罗妈出去,让张管家带了先去瞧朗中,自已又进来行了礼,这才急急的走了。
陈妈被置放在一块门板上,盖着一床艳色的海被,衬得脸色青白灰暗。脖子里几缕细小的抓痕,几乎淡得看不出来。原先散乱得看不清形状的发髻,此时也梳勉强拢齐整了些。
老何边摸索边翻看陈妈的头脸,脖颈,手脚,并不见有折损和伤痕。“这手上虽然沾了些许泥尘,但明显是夹带上去的,指甲缝里是干干净净。”
“这左耳朵里为什么会有泥?”莫珦玟眼尖的看到了耳廓里污浊的泥垢;又不知从哪掏出个银挖耳来,蹲下身,轻手轻脚的捣鼓了半天,才硬抠勾扯出来一块凝成暗色的硬块,伴着浓郁的腥味,旋即耳道里有褐色的液体,淌了出来。
老何用手指沾了拿在鼻子边嗅,轻声叫道,“是血!”
“小时候,大人们总说,耳朵连着脑子,千万小心。”莫珦玟是听过有人被打耳光致死。“陈妈的死因,会不会是有人用类似筷子的尖细之物,一击致命!”莫珦玟做了个往耳朵里一拍的动作。可惜了那银挖耳,怕是不能要了。
“倒是极有可能。这样,这耳朵里的泥也就好解释了,必然是凶手故意塞住,防止血流出来。”老何这时也回过神来,又仔仔细细的看了这左耳朵,很同意莫珦玟的说法。
“如此近身的动作,好象福生的嫌疑又大了许多!可福生又不象是凶手。”莫珦玟叹息。
“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萧南卿也很失望的看向老何,“师傅,那现在怎么办?”
“去见了福生怎么个情形再作决断。”老何对萧南卿交待。
“陈管家,那个老苗,还有老孙,二少爷,罗妈,这几个人,应该都没有嫌疑。”萧南卿说,“可前院的人要进园子,逃不开吃酒这三人的眼睛,后楼又关了门。除非飞进去,不然,难怪杨老板要如此怀疑了。”
“闹鬼这事,说来还有些缘故!都说是被莫名烧死的三姨太太作祟!”得亏老何来之前,龙局把杨家的有些事,都拿出来讲给他听了,他这时才可转述给他们听,“杨家的前院后楼,与那起火的房屋都不相接,唯有那个废园子的屋舍,有所通连。姨太太当时为了避着太太姨太太的,特意住了这前后不相干的园子,却反而被牵扯到了。那时杨家老爷出门办事,不曾回来。火势由着街面烧将进来的,又是半夜,因而不及相救。也不知是不是这三姨太太向来恃娇压人,府里上上下下的,都不怎么待见她。哪怕死了,还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什么温柔的二姨太太虽说是早产过身的,都是被三姨太各种挤兑欺压才动的胎气,现下来索了命去抵。”
莫珦玟含混的嗯了一声,却听得萧南卿饶有兴趣的问,“这人命关天的,老爷回来,可不得向太太问罪?”
“妾如衣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太太自个儿避去佛堂了,老爷又迎娶了新的姨太太,也无甚损失。那失火的楼不及修缮就塌了,之后有人看到那时常有虚浮的光,偶尔又听得有女人在里面唱戏,所以就有些不知真假的鬼魅之说,园子就废在那了。哎,这是人家的家事,跟案情无关,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老何突然打住,再问他也答不上来了,可别把正事给撂下了。
“就说自家的园子,晚上锁了还差人看着,就是很奇怪,原来也是有些缘故!”萧南卿又想不信又有点相信。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才转了个弯,就见张管家迎面而来,老何不由转了念,问,“张管家,陈妈的屋子可在近前,我们要去看看!”
“前面拐弯就是!”张管家摸索着腰间的钥匙,在前头给大家引路。
陈妈住的这进屋子,是原配的钱家太太的佛堂,又兼带了起居休憩,此时都上着锁,有点往事尘封的意味。陈妈的屋子在廊外过道边,小是真小,进门摆了一个窄面儿的妆台,去到旮旯里挤着的那张床边,就得侧着身过,那靠墙还杵着个柜子,就算全部的家当了。
莫珦玟看了一眼,并不动手,只问:“张管家,可否知道陈妈的贵重物品,放在哪?”
“哎,昨夜一出事,老老小小的都被闹了起来。太太带了茗香过来,把那物事拿走了。也就一个小匣子,我眼带着看了,几吊钱,三两样小首饰。”
“你家太太还真是心细?”老何也很意外。
“陈妈是孤身一人,因而太太要为她料理后事。再则,太太也怕府上再出些鸡米狗盗之事。”张管家只得解释一番,谁不知道现在的太太俭省,不说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就连逢年过节的新衣首饰,也减免了不少。姨太太和着几位少爷倒也不在意,两位小姐却很不开心。
“还是去看看福生吧!”萧南卿叹息道。
“福生刚总算睡了,怕这时过去,还未醒转!”张管家好心的提醒道。
“那去拜会你家的姨太太吧!”
“哎,姨太太这会子在打午觉,怕不方便!”
“这陈妈,在府上是管什么的?”老何又问。
“陈妈是钱家太太的掌管,新来的太太嫌她样样按老例办事,绊手碍脚的,所以只让她管管佛堂。不过最近,倒把几个打扫的老婆子拨给她管了。”张管家对此,也有些不大明白。
“张管家你自个儿忙去吧,我们先去看看陈妈的小匣子!我们认得路!”莫珦玟温和的说道,
“我就想不通了,你怎么对陈妈的东西这么感兴趣?”萧南卿见张管家走远了,不由问莫珦玟。
“但凡凶案,凶器是据;缘由是理,逃不开情与财。陈妈一介老妇,情字怕是不沾边儿。”莫珦玟虽然心里还是一团乱,但也得有个基本的思路。
“莫少爷说得对,现下凶器何在,也无头绪;那只得先寻了那犯事的起由。听起来这陈妈精明世故,这些小物事里或许就藏着线索。”老何也非常赞同。
“一个大家族的太太,去下人房里拿走了她的私房体已,怎么着,都让人觉得怪异。”萧南卿这时倒也辨出味来。
“且走且看吧,这个新太太,怕不是那么简单。”莫珦玟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