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个世纪的期盼
一、贫困落后酸湿了双眸
2002年的新春,在青田百姓的鞭炮声中姗姗而来。
拂面的山风,还裹着严冬的寒冷;长长的瓯江,还没有泛起温热的波澜;两岸的群山,也没有呈现春的嫩绿与嫣红。
“春寒料峭,冻杀少年。”坐在小车里的孙志久,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他已跨进39岁的门槛,不是少年之辈了,而是能经风受雨的中年人。
是的,经受岁月和工作历练的孙志久,已是浙江水电战线的一名骨干。近几年,他先受组织指派到浙江天台支援桐柏抽水蓄能项目建设,尔后又到江苏从事项目开拓工作,各项工作都做得扎实、出色,受到领导的好评。
2001年10月的一天,孙志久突然接到时任滩坑水力发电厂建设筹备处主任朱永健的一个电话:“你回来吧,这里需要你!”
就这样,孙志久被朱永健从江苏“叫”了回来,担任滩坑水力发电厂建设筹备处工程前期管理部主任一职。
滩坑,在孙志久的印象里偏僻而遥远。孙志久的老家在宁波慈溪,因为夫妻俩都在水电系统工作,东奔西忙,照顾不到儿子,所以儿子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独立生活,自己一个人睡觉,自己拿钱去买早餐。每个星期,孙志久都要被儿子的班主任在电话里“训”一顿,说他不负责任,从来不在孩子的作业上签字,导致孩子作业都不做。
“水电人”大都顾不了家,把岗位责任摆在第一位,哪里需要奔向哪里,从不推诿,从不讨价还价,“敢担当、勇作为”,是“水电人”的本色。
刚过完2002年的春节,孙志久在朱永健的指派下,带着两位同事,乘车到规划中的滩坑水电站坝址考察。
汽车从青田县城出发,沿着瓯江岸边的公路向上游驶去,然后拐进瓯江支流的小溪峡谷。
孙志久看到,小溪两岸都是一些破旧的老屋,几乎没有新房子,农村的面貌还停留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水平,这使他大为惊讶!
通往小溪峡谷的公路窄得汽车都无法交会,坑坑洼洼的道路不是一般的差,简直就是一条机耕路。汽车开得上蹿下跳,人坐在车里摇晃得像拨浪鼓,五脏六腑被颠簸得仿佛移了位置,让人感到十分难受。
小溪峡谷“两山夹一水,众壑闹飞流”的地理形态,决定了当地百姓“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地阴气寒”的生活环境,于是“火笼当棉袄,辣椒当油炒,番薯丝吃到老”,成为他们的日常写照。
小溪峡谷农村建设和交通落后的现状,酸湿了孙志久的两眼,但也燃起了他建设滩坑水电站、促进小溪流域两岸走上致富路的火热的心。
二、居民苦水患久矣
云山苍苍,瓯江泱泱。小溪是瓯江最大的支流,发源于洞宫山脉百山祖东麓,由西南流向东北,经上游庆元、景宁,从万山丛中奔腾一百多公里后,在青田县石溪口与丽水方向奔涌而来的瓯江干流大溪汇合,流经青田县城、温州市,东入大海。从地形图上看,小溪就像一条“巨龙”,龙头、龙身、龙爪都清晰可见。而它确实也是一条巨龙,“温顺”时和颜悦色,“发怒”时吞噬一切。每当雨水旺季或台风来袭,它就露出凶险的面目,“吞噬”沿溪的村庄、城镇,时有百姓命丧滚滚洪流之中。
据史料记载,青田自唐景云二年(711)建县后的1300多年来,发生过无数次洪灾,仅清光绪《青田县志》就有不少水患的历史记载:
民国时期,青田遭遇的最大洪患发生在民国元年农历七月十七(1912年8月29日)。
1912年8月29日洪灾,小溪上游的北山镇一半房子被冲毁,镇所在地白岩整个村庄被淹,只剩下一间半房屋露出水面。由于洪水是在半夜来袭,村民们都在熟睡中,这就导致人员伤亡惨重,1000多人口只剩下200人,好多整个家族都没了。有一陈姓家族,兄弟5个,3个“户灭”。活下来的兄弟俩是抓着稻草团漂浮到瓯江口温州乐清才被人救上来的,那稻草真成了“救命稻草”,但兄弟二人的妻小皆葬身洪流。
据《瓯江志》记载,此次特大水灾,温州、处州两府毁房三十六万余间。永嘉“山洪暴发,溺死者逾万人”,景宁“沿溪村落水深丈余,外舍全村覆没”,青田“城内行舟,死者无数,为百年未遇之巨灾。鹤城镇一万四千余人口,仅存五千余人”。
温州永嘉诗人徐定超在目睹水灾惨状后写下的《温处水灾歌》,描述了当时洪水裹挟着大量人口顺流而下,人们登高避水,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悲惨景象:“蔽江而下人如市……云是青田遭奇灾。两日大雨天不开,平地水涨没楼台……有司奔救才十一,血肉多被馋鲸吞。”
青田县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此次水灾中损失最重的一个县。时任青田县知事叶正度在9月7日呈送浙江省民政司的电文中描述了当时的惨状:“总计青邑城内房屋三四千户坍毁殆尽,丁口约一万三四千人,得全性命者不过三分之一,至各乡之漂没伤亡尚不在内,诚数百年未有之奇灾。刻下,沿溪一带死尸飘浮、沉溺,触目皆是,生者啼饥号寒,急待赈抚。”[3]据《温处各属被灾情形一览表》统计,青田受灾户33161户,占13个受灾县受灾户总数的47.5%,青田坍塌房屋32657间,占13个县坍塌房屋总数的21.9%。
据2006年出版的《中国历史大洪水调查资料汇编》一书记载,1912年8月29日温处水灾的最大洪峰出现在青田县前仓乡的瓯江圩仁段,洪峰流量30400立方米/秒,比1952年7月20日水灾实测的最大洪峰23000立方米/秒,高出7400立方米/秒。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青田百姓亲身经历的大水有3次。
一是1952年7月20日晚,青田县城后街城区办公楼(杜家祠堂),半夜突然洪水涨到楼下,大家逃到楼上,次日凌晨爬窗门,乘舴艋船,赶往太鹤山逃命。山上难友成群结队,耳闻城内居民登楼呼救,小孩啼哭,风声鹤唳,远眺江水惊涛骇浪,奔腾澎湃,十分可怕。
二是1992年8月29日至31日,台风袭击,引发特大洪水,青田县城水位19.38米,超出警戒线6.38米,街道被淹,全县30万人被困,8人死亡,直接经济损失4.29亿元。
三是1996年8月1日,台风袭击,引发特大暴雨,青田县城水位18.10米,超警戒水位5.10米,导致68人死亡,12人失踪,342人受伤,经济损失6.5亿元。
据相关统计,1949年至1999年间,瓯江流域累计受洪涝灾害农田面积1111万亩,平均每年受灾19.5万亩。1981年至1999年间,因洪灾累计死亡人数530人,平均每年死亡20.38人。
以前,青田小溪流域的百姓每年总对端午、七月半和中秋节有着自然的敬畏、恐惧。因为每年这3个节点,小溪总会涨大水,村民要遭殃。
就小溪流域来说,北山镇是历次水患的重灾区。
北山镇,位于青田县西南部小溪流域中段,距县城40公里,面积244.8平方公里,是青田县十大建制镇之一、小溪中游重要水陆枢纽。镇政府驻地白岩,古有“大溪石帆、小溪白岩”之称,依山傍水,山川秀丽,风光旖旎,庆(元)景(宁)青(田)公路穿境而过,也是青田、文成、景宁三县的交通枢纽。但白岩村位于小溪峡谷的“锅底”,尤其是小溪上游集雨面积较大,“两山夹一溪,众壑闹飞流”的峡谷地形,使得当地在每年雨季、台风期降水集中时,极易形成急流洪水,洪灾经常发生。因此,历史上的北山,水患一直是百姓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包括北山镇在内的小溪流域沿岸,山多地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水患频发,严重地制约了小溪流域以及青田、景宁两县各项事业的发展。
三、建设“水利”的漫漫长路
20世纪50年代中期,党和政府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各级领导谋划如何把青田和景宁县域的“水患”变成“水利”。
当时,在我国和苏联签订的多个大型援助项目中,国家级的重大项目瓯江水电站已列入其中。
早期规划的瓯江水电站,坝址选在现青田县西门大桥上游100米处,规划装机容量135万千瓦。在规划的瓯江水电站中,滩坑点位以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水资源优势,显得尤为突出。
但一些专家认为,如果要建设瓯江水电站,势必会淹没丽水城区(如今的丽水市区),当然也包括现今的滩坑库区。其工程量巨大、移民多,在当时我国的经济条件下,尚无法完成。
1956年9月,瓯江水电站开始规划。
为了建设瓯江水电站,国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先是在青田县西门山建了几十幢楼房,供苏联专家和国内的工程师办公及住宿,并在东门外盖了几十幢工人宿舍,还在县城修筑了一条新大街,大街两旁建有三大标志性建筑,即百货大楼、展览馆和大会堂。
1958年,瓯江水利水电开发再次聚焦在小溪流域的滩坑水电站。经过进一步充分调研和科学论证,专家们提出在景宁、青田两县的瓯江支流小溪中游段建造滩坑水电站,这一设想得到了水利专家的认同。滩坑流域被认为是“华东三省一市区域内未开发的水电资源最集中的区域”,建造滩坑水电站具有划时代意义!
1959年6月,正当瓯江水电站如火如荼地进行规划、设计时,中苏关系恶化,苏联撤走专家,连图纸也一并带走。接着国家遭遇了三年严重自然灾害,瓯江水电站计划被迫搁浅。
滩坑水电站建设,成为小溪流域和青田百姓加快发展的一个寄托,是百姓心头的一个梦想。
改革开放后,滩坑水电站建设又被提上议事日程。
1980年,日本专家受邀进驻北山镇,参与滩坑水电站的前期工作。但在发电机等主体设备采购的问题上,由于我方对价格存在异议、经济承担条件限制等客观原因,双方合作开发的计划最终搁浅。
日月如梭,一转眼就到了1985年。丽水地区行政公署与华东水电勘测设计院(以下简称华东院)共同组成水库淹没实物调查组,对淹没实物指标进行了实地测量调查。1987年12月,华东院完成了《滩坑水电站初步设计报告》,1988年正式上报待审。
之后,移民安置工作确定由浙江省统筹安排,初步规划了安置去向,调查了移民安置区的环境容量。
与此同时,青田、景宁两县的一些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在历次省市县党代会、“两会”上,提出建设滩坑水电站的强烈要求。也曾有数千名群众摁下手印,签下“万民折”,联名向上级部门要求建造滩坑水电站。
然而,滩坑水电站工程的库区移民,牵涉到青田、景宁两县11个乡镇、83个行政村共50301人,拆迁各类房屋总面积178.74万平方米,征用各类土地88074亩,要建设滩坑这样一个大型水电站,钱从哪里来?移民问题怎样解决?当时,属于欠发达地区的丽水能承担得了吗?
重重困难之下,建设滩坑水电站这一构想依然未能马上付诸实施。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小溪流域的百姓就一直期待兴建水电站,有效缓解水患影响,进而保障两岸各项建设顺利进行。
等待路,漫又长。
举一个例子:北山镇的白岩村虽然住房紧张,但村里一直都控制建房。一方面是因为,一旦水电站开始建造,移民是必然的,房子建了也是白建;另一方面,如果水电站不建造,北山人也不敢建房子——否则花了血本盖的房子,指不定就被哪场洪水冲个精光。
在北山镇,曾经流传一个婆媳两代等待水电站建设的故事:
建造滩坑水电站,百姓们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了一年又一年……
百姓的期盼,就是党和政府的奋斗目标。
1989年,丽水地委、行署把滩坑水电站建设作为两个重大项目之一纳入地区“九五”计划。
1992年2月,浙江省政府领导主持召开了专题研究滩坑水电站建设和水库移民安置问题的会议。会后,水库淹没实物指标调查组第一次开展水库淹没实物指标的全面测量勘察。经过一年多的工作,于1994年8月编制完成了《浙江省瓯江滩坑水电站水库移民安置规划报告(配合项目建议书)》,拟订的安置方案为丽水地区内安置1万人,市外省内安置4万人。
从1992年到1997年,滩坑移民方案数易其稿,最终于1998年11月,在青田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发动下,首个移民试点村在青田县高湖镇破土动工。
1999年8月3日,一批国内水利专家齐聚北京。为期2天的浙江滩坑水电站预可行性研究专家咨询论证会议在此召开。
会上,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科学院院士潘家铮发言说,浙江省的水力资源虽然丰富,但是容量达到数十亿立方米、多年调节的大型水库项目,如今只剩滩坑一个,资源弥足珍贵。但滩坑水电工程建设的各项指标与当时全国范围内的其他水电资源或与已建工程相比,并不十分优越,主要是移民数量相对较多,发电量相对较少,电力成本相对较高。
最后,潘家铮院士说:“我感到滩坑工程现在位于十字路口,可决策修建,或搁下不建。由于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变化很快,如采取后一种做法,再过若干年,这个工程也许就修不了了,这将造成永久的遗憾……总之,作为一个老水利工作者、一个浙江人,我衷心希望能抓住有利时机,把滩坑水库高速高质建成,千秋万代为浙江人民造福。”
潘家铮院士在这次专家咨询论证会议上的发言,有力地推动了滩坑水电站建设的决策进程。
2000年12月,中国水电顾问有限公司(国家电力公司水电水利规划设计总院)在杭州主持召开了滩坑水电站预可行性研究报告审查会,提出了《滩坑水电站预可行性研究报告(重编本)审查意见》,工程技术方案得到认可。
“政府要在滩坑造水电站”的消息不胫而走,北山人欣喜地奔走相告。
2002年6月20日,浙江省政府第69次常务会议专题研究了滩坑水电站项目的有关前期工作,成立工程建设协调小组,由吕祖善任组长,卢文舸、章猛进任副组长,下设工程建设办公室(设在省计委)和移民工作办公室(设在省移民办)。
当年10月8日,浙江省人民政府印发了《关于切实做好滩坑水电站库区移民安置工作的通知》(浙政发〔2002〕23号)。
终于,滩坑水电站建设吹响了进军号。
刚被指派为滩坑水力发电厂建设筹备处工程前期管理部主任的孙志久和两位同事在小溪流域特别是北山镇考察调研时百感交集,当地水患灾害的苦难历史,落后的交通和房屋设施建设、穷困的生活现状,以及百姓对水电站建设的期盼,让他们愈加感受到建设滩坑水电站的重要意义和肩上所负的沉甸甸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