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篇第二

【题解】

“为政篇”共24章，篇名取自第1章中的第三、第四两个字。

流传千古的名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即出于该篇的第4章。

该篇包含的思想极其丰富而精彩，其中最值得我们重视的有三个方面：

一是提出了儒家治国的根本纲领：“为政以德”（2.1），即用道德来治国。至于为什么要用道德来治国，孔子认为，那是因为政治和刑罚只能让民众不犯法，而不能让他们有好的道德品质，人的道德品质只能通过道德教化来培养，即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3）。同时，该篇还提出了治理国家的一条重要原则：只有让品行正直的人来担任领导干部，才能让百姓信服：“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2.19）

二是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治学原则：“温故而知新”（2.11）,“学而不思则罔（wǎng），思而不学则殆”（2.15）,“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2.17）。

三是该篇的第5、6、7、8章对孝的具体内容和特点进行了集中阐释，如“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2.5）；同时指出，对父母尽孝，不能只做表面文章，而是要以发自内心的恭敬为基础。

2.1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①，居其所而众星共②之。”

【注释】

①北辰：北极星。②共：同“拱”，指环绕、环抱。

【译文】

孔子说：“用道德来治理国家，就好像北极星一样，处在自己的位置上，别的星辰都环绕着它。”

2.2 子曰：“《诗》三百①，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②。'”

【注释】

①《诗》三百：指《诗经》中的三百首诗歌（实际为三百零五首）。 ②思无邪：本为《诗经·鲁颂· （jiōng）》中的句子。

【译文】

孔子说：“《诗经》三百首，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思想纯正无邪’。”

2.3 子曰：“道①之以政②，齐③之以刑，民免④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⑤。”

【注释】

①道：引导；治理。②政：政令；政策。③齐：整顿；规范。④免：避免犯罪。⑤格：一说指“正”；一说指有规矩；一说指归服。

【译文】

孔子说：“用政令来引导，用刑罚来整治，民众可免于犯罪，但是没有羞耻心；用道德来引导，用礼制来整顿，民众就既有羞耻心，又发自内心地归服。”

2.4 子曰：“吾十有①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②，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③，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④。”

【注释】

①有：同“又”。②立：立足，此处指立足于礼。③耳顺：耳朵里能听进各种不同意见。④逾矩：超越法度。

【译文】

孔子说：“我15岁时立志学习，30岁时能按照礼仪立足于世，40岁时心中不再迷惑，50岁时知道天命的存在，60岁时能听进各种不同的意见，70岁时能够随心所欲地说话做事而又不超越法度。”

2.5 孟懿（ yì）子①问孝。子曰：“无违②。”

樊迟③御，子告之曰：“孟孙④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注释】

①孟懿子：鲁国大夫，姓仲孙，名何忌，“懿”是谥（shì）号。②无违：不违背礼。③樊迟：孔子弟子，姓樊，名须，字子迟。④孟孙：指孟懿子。

【译文】

孟懿子问什么是孝。孔子说：“不要违背礼的相关规定。”

樊迟替孔子驾车，孔子告诉他说：“孟孙问我什么是孝，我回答他‘不要违背礼的相关规定’。”樊迟说：“这指的是什么意思？”孔子说：“父母活着的时候，按照礼节侍奉他们；父母死后，按照礼节埋葬他们，并按照礼节祭祀他们。”

2.6 孟武伯①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注释】

①孟武伯：孟懿子的儿子，姓仲孙，名彘（zhì）,“武”是谥号。孟懿子：见2.5注①。

【译文】

孟武伯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只让父母担心子女的疾病（而不担心别的）。”

2.7 子游①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注释】

①子游：孔子弟子，姓言，名偃（yǎn），字子游。

【译文】

子游问什么是孝。孔子说：“现在人们说到孝，都说能养活父母就行了。那么，狗和马，我们都能去养活；如果养父母时没有恭敬之心，怎么与养狗和马相区别呢？”

2.8 子夏①问孝。子曰：“色②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③馔（ zhuàn ）④，曾⑤是以为孝乎？”

【注释】

①子夏：见1.7注①。②色：脸色，此处指和悦的脸色。③先生：年长的人。④馔：吃喝。⑤曾：竟；难道。

【译文】

子夏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在父母面前始终保持和悦的脸色很难。有什么事情，年轻人赶快去做；有酒饭，让年长的人先吃，难道这样就是孝吗？”

2.9 子曰：“吾与回①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xǐng）②其私③，亦足以发④，回也不愚。”

【注释】

①回：即颜渊，孔子最喜爱的弟子，姓颜，名回，字子渊。②省：察看。③私：私下的言行。④发：发挥。

【译文】

孔子说：“我与颜回整天讲论，他从来不反对我的观点，好像很愚蠢的样子。等回头观察他私下的言行，却也能够对我的话有充分的发挥，可见颜回并不愚蠢。”

2.10 子曰：“视其所以①，观其所由②，察其所安③。人焉廋（ sōu ）④哉？人焉廋哉？”

【注释】

①所以：所作所为。②所由：一说指由来；一说指所用的方法。③所安：安心于什么。④廋：隐藏。

【译文】

孔子说：“看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观察他做事时使用的方法，了解他安心于什么事情。通过这几种方式去考察，这个人怎么能隐藏得住呢？这个人怎么能隐藏得住呢？”

2.11 子曰：“温①故②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注释】

①温：温习。②故：旧的知识。一说指以往的历史。

【译文】

孔子说：“能在温习旧的知识时有新的发现，这样的人就可以做老师了。”

2.12 子曰：“君子不器①。”

【注释】

①器：器皿。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是器皿。”

2.13 子贡①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②之。”

【注释】

①子贡：见1.10注②。②从：跟随。

【译文】

子贡问怎样做一个君子。孔子说：“对于自己想说的话，先实行它，然后再说出来。”

2.14 子曰：“君子周①而不比②，小人比而不周。”

【注释】

①周：普遍，这里指广泛团结。②比：勾结。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与人广泛团结而不互相勾结，小人互相勾结而不与人广泛团结。”

2.15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wǎng）①，思而不学则殆②。”

【注释】

①罔：迷惑；迷惘（wǎng）。②殆：一说指疑惑；一说指危险。

【译文】

孔子说：“只学习不思考会感到迷惘，只思考不学习则会充满疑惑。”

2.16 子曰：“攻①乎异端②，斯害也已③。”

【注释】

①攻：一说指攻击；一说指钻研。②异端：一说指不正确的学说，即异端邪说；一说指不同的方面。③已：一说指停止；一说与“也已”组成语气助词。

【译文】

孔子说：“攻击不同于自己的学说，这才是有害的。”

2.17 子曰：“由①！诲女②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③也。”

【注释】

①由：即子路，孔子弟子，姓仲，名由，字子路或季路。②女：同“汝”，你。③知：一说同“智”；一说指知道。

【译文】

孔子说：“由！教你的知识都知道了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聪明的态度。”

2.18 子张①学干禄②。子曰：“多闻阙疑③，慎言其余，则寡尤④；多见阙殆⑤，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注释】

①子张：孔子弟子，姓颛（zhuān）孙，名师，字子张。②干禄：求得俸禄。③阙疑：把疑问放在一边。阙：同“缺”。④尤：过错。⑤殆：危险。

【译文】

子张学习通过当官以获取俸禄的方法。孔子说：“多听，把有疑问的事情放在一边，把没有疑问的事情谨慎地说出来，就会少犯错误；多看，把有危险的事情放在一边不去做，谨慎地做没有危险的事情，就能减少后悔。言语方面的错误少，行动时很少后悔，自然就能获得俸禄。”

2.19 哀公①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②错③诸枉④，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注释】

①哀公：鲁国国君（公元前494—前466年在位），姓姬，名蒋，“哀”是谥（shì）号。②直：正直的人。③错：放置。④枉：不正直的人。

【译文】

鲁哀公问道：“怎么做才能使民众服从？”孔子回答说：“提拔正直的人，把他们放在不正直的人的上面，民众就会服从；提拔不正直的人，把他们放在正直的人的上面，民众就不会服从。”

2.20 季康子①问：“使民敬、忠以②劝，如之何？”子曰：“临③之以庄④，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注释】

①季康子：鲁哀公时的正卿，姓季孙，名肥，“康”是谥号。②以：和。③临：对待；治理。④庄：庄重。

【译文】

季康子问：“使民众恭敬、忠诚并能互相劝勉，该怎么做？”孔子说：“用庄重的态度来治理民众，民众就会恭敬；孝敬父母，爱护幼小，民众就会忠诚；提拔善良的人，教育那些无能的人，民众就会互相劝勉。”

2.21 或①谓孔子曰：“子奚（xī）②不为政？”子曰：“《书》③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④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注释】

①或：有人。②奚：为什么。③《书》：指《尚书》。④施：施加影响；延及。

【译文】

有人对孔子说：“你为什么不从政？”孔子说：“《尚书》中说：‘孝，只有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并让这种风气去影响政治。’这也是从政，为什么一定要做官才算从政呢？”

2.22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 ní）①，小车无（ yuè）②，其何以行之哉？”

【注释】

①：先秦时期大车的车辕与驾辕的衡木相衔接的活销。②：古代车辕前端与车衡衔接处的关键。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不守信用，不知道这怎么可以。大车没有，小车没有，车子怎么能行驶呢？”

2.23 子张①问：“十世②可知也？”子曰：“殷因③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注释】

①子张：见2.18注①。②十世：十代。③因：因袭；承袭。

【译文】

子张问：“今后十代的情况可以预知吗？”孔子说：“殷朝承袭夏朝的礼仪制度，减少了什么，增加了什么，这都是可知的；周朝承袭殷朝的礼仪制度，减少了什么，增加了什么，也是可知的。那么，或许继承周朝的政权，即使是以后一百代的情况，也是可知的。”

2.24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①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注释】

①谄：谄媚。

【译文】

孔子说：“不是自己应该祭祀的鬼而去祭祀，这是谄媚。看到符合正义的事情而不去做，这是没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