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我就喜欢虎妞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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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贺寿(四)

晚上,刘四对住在人和车厂的车夫说清了规矩:

“明早落座儿,晚半天就有亲友来,四点前都收车,别出来进去的拉着车乱挤!明天的车份儿不要了,白教你们拉一天车,都心里给我多念道点吉祥话儿,别没良心!后天正日子,谁也不准拉车。

早八点半,先给你们摆,六大碗,俩七寸,四个便碟,一个锅子;对得起你们!都穿上大褂,谁短撅撅的进来把谁踢出去!吃完,全给我滚,我好招待亲友。亲友们吃三个海碗,六个冷荤,六个炒菜,四大碗,一个锅子。我先交待明白了,别看着眼馋。亲友是亲友。我不要你们什么。有心的给我出十大枚的礼,我不嫌少,一个子儿不拿,干给我磕个头,我也受着。就是得规规矩矩,明白没有?

晚上愿意还吃我,六点以后回来,剩多剩少全是你们的,早回来可不行!别在棚里有人的时候乱挤!你们拉车,刘四并不和你们同行,明白?”

众车夫受着话,没有平时侃大话时的神气,不敢言语找找台阶,均小声嘀咕的走开了。

刘四爷并不在乎这些。

第二日,宴席摆开。

刘四的寿宴办得热闹,完全没有他担忧的那些差错。

刘四爷很满意有这么多人来给他磕头祝寿。更足以自傲的是许多往日的老交情也赶着来贺喜。由这些老友,他看出自己这寿宴不但办得热闹,而且“改良”,符合时代。那些老友的穿戴已然落伍,他的皮袍马褂却都是新作的。

以职业论,有好几位亲友当年都比他阔绰,可现在—经过这几十年来的变迁—跟不上时代,越混越低,有的已很难吃上饱饭,沦落到和他棚外车夫同档的生活。

看着他们,再看看自己的寿堂,‘演义’的挂屏,崭新的话匣子、贺板画与排场的席面,他觉得自己确是高出他们一头,他整个人都“改了良”。连赌钱,他都预备下雀牌,比押宝就透着文雅许多。

可,在这个热闹的局面中,他也感觉到些凄凉难过。

过惯了独身的生活,他原想在今儿来的,不过是铺户掌柜与先生们,和往日交下的外场混客。没想到也来了些女客。虽然虎妞能替他招待,可是他忽然感到自家的孤独,没有老妻,只有个三十的女儿,而且高得像个男子。假若虎妞是个男子,当然早已成了家,有了小孩,即使自己是个老鳏夫,或者也就不这么孤苦伶仃的了。

是的,自己什么也不缺,只缺个儿子。

自己的寿数越大,有儿子的希望便越小,祝寿本是件喜事,可是又似乎应因寿数和孤苦落泪。不管自己怎样改了良,没人继续自己的事业,一切还不是白饶?

他的神气儿塌下点去。看着女客们携来的小孩子,他又羡慕,又忌妒,又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们亲近,不亲近又觉得自己别扭。他不自在极了,感觉一切的热闹都在嘲笑着他,这些欢笑不属于他。他愿意快快的把这天过去,不再受这个罪。

李样也来祝寿了。

他奉上了六块的礼金,自是大摇大摆,吃下午场亲友的席。

本来李样还打算在席上再送些贵重礼物什么的,可想到刘老爷子的脾气,他就怕刘四爷觉得他图谋什么。到时候脾气一上来,在这些亲友前一时口快,又出了变故,闹得他脸上不好看,所以预备着私下再送。

还有虎妞。李样愈发头疼,这二位的脾气可都不算好,他该怎么避免两人争端,从而牵扯到他?

刘四爷自然也注意到了李样,他一身西式改良的衣服,人模狗样的,坐在他亲友席上和旁人交谈着呢!

刘四把这几天的事都看在眼里。

这几天,他姑娘特别顺意,哼,就因为这人要来!看她的眼,老跟着他。老头子把这点事存在心里,就更觉得凄凉难过。想想看吧,本来就没有儿子,不能凑起个家庭来。姑娘再跟人一走!自己一辈子算是白费了心机!祥子的确不错,人也发达了,但当儿婿?拐走他女儿?哼!他就是不乐意。

自己奔波了一辈子,打过群架,跪过铁索,甚至当过纤夫。临到老教个乡下脑袋连女儿带产业全搬了去?没这么便宜的事!

他真想把客人们全赶出去,乘着自己有口活气,应当发威!可,到底不好拿朋友杀气。怒气便拐了弯儿,越看姑娘和祥子越不顺眼。老头子怎看这一对人儿,怎别扭!

虎姑娘素来是管着车夫们,一向是拿着蛮劲儿在管,旁的东西,压不住这群三教九流的粗人苦汉。平日里,这当然是极好的,可到宴上这种场景,刘四看着不痛快,虎妞,也怎么都觉得处着别扭。她又想着和祥子的事,心里也有点儿压抑住了。苦熬到了晚边,半点耐性也无,眉毛耸拉着,浑身没劲。

等客人散得差不多了,刘四仍在一旁喝着酒,暂且压着情绪。虎妞则是一边收拾一边偷偷瞧着李样。李样很想随客人一齐跑路,可理智把他拉了回来。

他必须得和刘四爷谈谈了。

李样硬着头皮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