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用刑
“扑棱棱……”有什么东西迅疾地飞来,撞破了窗户纸。
是一只鸟,身小而健,通身雪白,偶有褐斑。一双眼睛随它的主人,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它停在小王爷成瑜的肩头,威风凛凛,仿佛它是大将军,而我是它的战俘。
我对这一人一鸟产生了强烈的惧意。
“你想干什么?”我忍不住道。
成瑜阴阴地笑着:“有那个胆量设计我爹,如今却没胆量承认。还有,我屋中的是谁?说出同伙的名字,也许我可以饶了你。”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设计你爹。而且我只有一个人,没有什么同伙。”
他现在的样子,让我感到十分害怕。我甚至能够想象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整个江家,都有可能毁在他的手上。
这一刻,我恨极了娘亲与妹妹。
成瑜做事果决,失去了耐心。他一招手,那鸟就飞了过来。它的喙尖而利,爪子如铁钩一般,对着我又啄又挠,痛得我蜷缩起了身子。
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痛得快要晕死过去,全靠意志支撑着,才不至于晕厥。
成瑜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倒是个硬骨头,痛成这样都没有撬开你的嘴。”
我咬着牙分辩道:“我是冤枉的,何来撬开撬不开之说。而且,我不叫不是因为能忍,而是考虑到今日是簪花大会,外面鱼龙混杂,要是被人听见,对北陵王府不好。”
他有些惊讶,旋即讽刺道:“你还关心北陵王府?”
我摇头:“我并非关心北陵王府,而是关心我自己。只有将此事压下,我才有可能活命。而且小王爷你难道不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细作,我一点武艺也没有,还傻傻地等在这里被你抓。”
他沉思了许久,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说:“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没有骗你。”
他似乎被我说服,召回了那鸟,还给了我一件月白色披风,说:“你走吧。”
我道了声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回去的路上,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按照成瑜那阴鸷多疑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主意将我放了。
我一边走,一边往身后看。只觉告诉我,后面有人跟踪。
可看了数次,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直到进入官驿,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劫后余生,我应该高兴的,可是一想起这一晚我失去了什么,我就锥心刺骨地痛。
屋里燃着灯,我尽量放轻脚步,可还是未能掩藏身形,被娘亲叫住了。
她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年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还未回答,她又道:“刚才你妹妹一个人回来,一边跑一边哭,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我去敲她屋的门,她也不肯开,只说让我走远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年年,娘亲不是告诉过你,要照顾好妹妹,你怎么可以不管她,让她被人欺负成这样?”
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压下心头的恨意,道:“我去看看她。”
月月在屋子里哭。
我敲门,她也不理我。
我冷声道:“江月月,你可以不开门,但你如果再这般任性下去,我们全家都得死。”
说罢,不等她回应,我捡起边上的一块石头,用力一砸,直接砸开了门。
她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我。
我径直走过去,去掀她的裙子。
她拼了命地想捂,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我看到她脏污不堪的亵裤,以及污浊的颜色,心下了然,道:“你还不说实话吗?”
她装模作样地回答:“说什么?”
我脑海中闪过北陵王妃的话,那一定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且北陵王这么多年只有一个王妃,连个妾都没有,坊间都传北陵王爱妻如命,我却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北陵王妃,手段不一般。所有敢肖想北陵王的女人,都被她解决了。
可笑我这个妹妹,到现在还不知死活。
我冷冷道:“爬到北陵王的床上,本是可喜之事,你若给北陵王做妾,也算你的造化。如此良缘,你为何要跑?”
她呆呆道:“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一点一点揭穿她:“你原本就是想勾引一个大官儿,做人家的妾,目的达到却又放手,无非是知道自己勾引错了人。你怕了,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江月月,我说得对吗?”
“当然,你也可以不承认。”我脱掉披风,给她看身上的累累伤痕,“你将我骗到那里,害我被小王爷发现,他派鸟啄我,对我用刑。他已经怀疑我们一家心怀不轨,你觉得他可能饶得了爹?这京城,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月月被吓住了,跪下来求我:“对不起,姐,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想这样的,求求你,求求你想想办法,千万不要被爹知道,否则他一定会打死我。”
“愚蠢!”我痛心道,“你到现在还想着自己!爹当师爷多年,见过的风雨还少吗?他是这个家最睿智的人,由他想办法才是正经。你现在就跟我去找爹,把经过一五一十跟他讲清楚。”
我重新披上披风,连拖带拽地将她拉出去。
刚好爹陪着洛伯伯喝酒回来,我按着月月跪在了爹爹的面前。
爹爹奇道:“这是……”
我扣着月月的手腕:“讲!”
月月迟疑,小声道:“洛伯伯也在。”
我怒其不争道:“爹爹是洛伯伯带进京城的人,江家出事,洛家能跑得了吗?洛伯伯在更好,人多计广。洛伯伯对江家不薄,有权利知道你做下的腌臜事。”
洛伯伯在官场打拼多年,敏锐度极高。刚好此时娘走了过来,洛伯伯命她关上了门。
洛伯伯坐在上首,严厉地问道:“月月,你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
娘想要张口,被爹一个眼神制止。
月月起初不肯说,但在洛伯伯的官威之下,不得不如实招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为了姐姐,为了这个家好呀!是有人告诉我,某家公子看上了姐姐,还给了我一包药,说把药下入姐姐喝的酒里,就能成了好事。到时候,姐姐就能过上披金戴银的好日子,咱们江家,也能跟着显赫……”
还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江月月脸上多了一个掌印。
是爹动的手。
“逆女!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姐姐?”
江月月呜呜地哭。
娘亲护在月月身上:“老爷,你要是再打,就打在我身上好了。这明眼人一看,就是月月受了欺负,年年一点事儿也没有。如今,你还要为难月月吗?”
我的心冰凉一片,只觉得彻骨地冷。娘到现在还护着月月,她说我一点事儿也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至亲?
我好想哭,可我知道现在不能哭。
家族命运面前,个人得失不论。
最后还是洛伯伯喝止了爹娘,叫月月继续说下去。
“我……我被骗了。我把姐姐带过去,骗她喝完酒后,刚想走,一个男人抱起了我,将我拖入屋内……我想反抗,可他力气太大了……事后我摸到他的令牌,发现他是鼎鼎大名的北陵王,才知道事态不好,匆匆忙忙地跑了……洛伯伯,爹,我知道错了,而且已经付出代价了,求你们原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洛伯伯和爹的表情都凝重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气氛变得压抑又恐怖。
娘结结巴巴道:“老爷,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月月这个死丫头自作主张,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理会她。
洛伯伯敏锐地抓住了月月话中的关键,对我道:“年年,你不是喝了药吗,怎么……”
我掀开披风一角:“我被小王爷发现,用了刑,痛楚抵消了药劲儿,就这么扛过来了。”
说到底,我不愿面对那不堪的经历。更无法道出,自己失贞的事实。
洛伯伯相信了,点了点头,再三告诫我们娘儿仨不准出门。然后寻了个屋子,与爹灯下密谈。
洛伯伯是个妥帖之人,知道追责无用,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我松了口气。
接下来没我的事了。
他们会解决的。
尽管会付出代价,但一定比我自作主张要好。
我打了许多水,想要洗澡。
总觉得身子脏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直到现在,我才变回原本那个胆小脆弱的江年年。
我坐在木桶里,低声呜咽。
恨宿命不公,恨时运不济。更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愚蠢地相信别人。
连我都知道“宁为农夫妻,不做公府妾”的道理,娘和月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就是想以我为踏脚石,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
可她们怎么就笃定,我成了贵人妾,就会帮助她们?
我江年年,看上去有那么愚蠢吗?
我搓啊搓啊,恨不得将自己的一身脏皮搓下来。
泪落入水中,冰似的寒。
忽然,一丝凉风吹过。我明明记得,自己是关好门窗了的。
我下意识地往窗口看去,只见上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个洞。
洞口,一只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