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心理学”的中文名字,从左往右读是“心理学”;若是有人从右往左反过来看的话,便是“学理心”。
心的意义,是中国文化、中国哲学与中国心理学的核心。绝大部分基本的心理学术语,在汉字中归属于“心部”,本由心的意象构成,对深度心理学与荣格分析心理学富有启迪。
荣格曾学习《易经》与汉字。他曾将其形容为“可读的原型”(Jung, August 24, 1960/1973g)。在《红书》中,荣格说:“若有人想来学习这种语言,但又有谁能来教呢?只有学术是不能的,这里有一种深邃的心的知识(a knowledge of the heart)。”(Jung, 2009, p.233)我们知道帕斯卡尔的名言:“心有心的理智,理智对此一无所知。”(The heart has its reasons of which reason knows nothing)作为对帕斯卡尔的回应,荣格说:“……学术只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精神,但这一精神对梦一筹莫展,因为灵魂无处不在,而学术十分有限。”(p.233)
以心为本,文心吉庆
“文心吉庆”(李燕题“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国际论坛”)
汉字中的“思想”“情感”“意志”,都由心的意象组建,包括“爱”(愛)、“恨”、“慈悲”、“德”、“听”(聽)、“愈”,以及“聪”、“慧”和“悟”。
心的意象与意义是中国文化与哲学的核心。当孔子被问到用一个字来概括其思想的时候,他给了“恕”:“如心”,如同一心。道家有美妙的“虚其心”(《道德经》第三章),“惟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佛教禅宗本为“心宗”,主张以心传心,明心见性。心的意象与意义同样是《易经》的核心,圣人以此洗心。五行与中医也是如此,心病还须心药医。
可见,心实为中国文化之核心。即使是汉字“文”,文化与文明之“文”,文字与文学之“文”,也是寓心其中(),以心为本。
大家可能知道荣格与“山湖”[1]的故事。1924年,49岁的荣格前往美国新墨西哥州的陶斯印第安村(Taos Pueblos)。荣格与陶斯印第安村的酋长山湖是朋友。荣格问山湖,为什么他会认为白人都是疯子。山湖回答说:“他们说他们是用头脑思考。”“当然。那有什么问题吗?”荣格惊奇地问山湖,
新墨西哥州的陶斯印第安村(1925)
“不然你用什么来思考呢?”“我们用这里。”山湖用手拍了拍自己心的部位。对此,荣格后来说:“我顿时陷入沉思。这位印第安人击中我们的要害,揭示出我们全都视而不见的事实。我感到内心涌现一种无形的迷雾,一种不可名状却又倍加熟悉的感觉。”(荣格,1963/1988, 416-417页)这个故事被记录在荣格自传《回忆·梦·思考》中。
荣格与山湖(奥奇维艾·比昂诺)
为这次斐恩讲座来休斯敦之前,我与朋友去到墨西哥。我们访问了墨西哥城,参观了特诺奇蒂特兰博物馆,去了特奥蒂瓦坎,漫步“亡灵大道”,登上太阳金字塔与月亮金字塔。我尽管是第一次去到那里,却有着深远的熟悉感觉,似曾相识。荣格相信,美洲的印第安人,缘起于远古的中国人。[2]当我站在索奇皮利[3]雕像前面的时候,有些梦被唤醒,并想起荣格与山湖的对话。
索奇皮利雕像及其背后的文字(特诺奇蒂特兰博物馆)
我关注到索奇皮利雕像背后的一行文字:“我们在春季成为植物:重新变绿萌芽,吾心如吾身之花。”那一时刻,透红的白玉兰[4]、“金花的秘密”[5],以及“灵魂之花”[6],逐一涌现绽放……亦如《易经》之“复卦”与“中孚卦”,天地之心的意象已在其中。[7]
以“核心心理学”(psychology of the heart),以及“荣格分析之心”(The heart of jungian analysis)为主题,我们将在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的背景中,来探索心的智慧,也就是核心心理学的意象与意义。
注释
[1] 山湖(Mountain Lake),即奥奇维艾·比昂诺(Ochwiay Biano),美国新墨西哥州的一位印第安酋长,与荣格是朋友。
[2] 在有关印第安人起源的学说中,古中国人穿越白令海峡(大陆桥)抵达美洲最具影响力。荣格对此深信不疑,认为印第安人的祖先是中国人。
[3] 索奇皮利(Xōchipilli),意为“花王子”,是玛雅文化中的花神或植物神,被认为是音乐、舞蹈和艺术的守护者。
[4] 荣格1927年1月2日做的“利物浦”之梦,记录在其自传《回忆·梦·思考》中。梦中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中央则是一个小岛,“岛上只长着一棵树。这是一棵玉兰,上面开满了千百朵红花。这棵树仿佛就立在阳光之中,但同时又是那光源”(Jung 1963/1989, p.198)“利物浦”之梦对荣格一生影响深远,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天意或命运的安排,便是被引向中国。利物浦,是中国人在英国的最早居住地,那里建有全欧洲最古老的中国城。荣格也曾试着将“利物浦”之梦画出来,犹如曼荼罗的绘画;而梦中的玉兰花,则属于曼荼罗的核心。
[5] 在做了“利物浦”之梦后的一周,也就是1927年1月9日,荣格制作了一幅“永恒之窗”曼荼罗:中间是一朵发光的花,星星在它周围旋转。花的周围是有八道门的墙。整体构成一扇透明的窗户。荣格说:“随这个梦而来的还有一种命中注定感。我看出来,在这个梦里,目的是什么已做出了启示。一个人是无法走到这个中心之外的。这个中心就是那个目的,而一切都是引向这个中心的。通过这个梦,我明白了,自性就是方向与含义的原则和原型,其治疗性作用就存在于其中。对我来说,这种顿悟暗示了通向这个中心——因而也就是到达这一目标的方法。”……由此延伸,从而有了“金色城堡”(The Golden Castle, 1928),获悉来自中国的呼唤。荣格画完“金色城堡”,反复问自己:“这画怎么如此像中国?”就在那一刻,荣格收到卫礼贤寄来的有关《金花的秘密》的邮件。荣格说:“我即刻沉浸于这文稿之中,就我关于曼荼罗及这居中圆绕的想法,此书给予了我意想不到的证实。这是打破我孤独的第一件事。我开始意识到一种共鸣,终于可以与某事和某人建立联系了。”(Jung,1963/1989,p.196)由此,荣格完成了其与卫礼贤合作的《金花的秘密》。可见,荣格在绘制这“金色城堡”的时候,似已命中注定要接触来自道家的“金花的秘密”,而这“金花的秘密”,是道的体现,也即自性与自性化。
[6] 荣格1933年在爱诺思东西方文化圆桌会议上第一次演讲时,以《自性化过程研究》为主题,呈现其来访者“X小姐”的24幅画作。其中第九幅,被称为《灵魂之花》(Soul Flower,完成于1928年11月26日),由《易经》的四个卦象(豫、损、升、鼎)相伴。这是其决定性的疗愈与转化时刻,荣格认为:“我们患者内心发展过程的阶段及面向,可以很容易通过《易经》的语言得到解释,因为其基础同样是构成道教和禅学的主要兴趣的自性化过程的心理学。”(Jung, 1934/1950/1981a, §602)
[7] 《易经》复卦彖辞有“复其见天地之心乎”。中孚如复,辟卦之始,应在“冬至”,如邵雍之《冬至吟》:“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起处,万物未生时。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希。此言如不信,更请问庖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