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蜉蝣
今天是周五,身为住宿生的肖可可以回家了。下午最后一节课一打下课铃,班里的收书声就放肆起来。
“可可,你妈给我发消息让你坐肖家河的大巴回去然后她说在那儿接你来着...你自己来看吧我看不太明白。”
说话的是肖可唯一的好朋友,白萱萱。白萱萱家里很有钱,有一个姐姐已经名牌大学毕业,在国企事业单位工作,马上就要和男友结婚,可以说是她家的骄傲。但是老天给了她富裕条件的同时也附带了家庭关系的不和睦。学校教学楼后面的小凉亭,是她俩午休都会去那儿讲悄悄话八卦的地方。她和肖可抱怨最多的就是爸妈的争吵,每次都让她身在水深火热之中。让本就家庭生活不幸的肖可很容易和她有共同话题。
“嘘!萱,你小点声...”虽然已经下课了,但班主任还在班里,肖可不想让白萱萱的手机被老班没收。
说着,白萱萱就跑到了肖可的座位旁,蹲下来把手机放在她的大腿上示意她看消息。肖可一字不漏地看完之后并没有多大反应,把手机还给白萱萱之后就说了句:“也没什么新鲜的,不就是每个星期都一样的流程吗,她发给你干嘛......”
“对哦,自从上次你用我手机打电话给你妈之后我俩就加了个vx,她就天天发消息给我说一些关心你的事,阿姨是真挺关心你的哦!”白萱萱弯着嘴角甜甜的说。
“别逗了,萱,她十句有九句废话。我看她就是想在外人面前表现一下她那‘珍贵’的母爱罢了......”肖可十分不屑皱了皱眉。
白萱萱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实在是搞不懂这其中的关系,索性直接起身跑开。“不说了我门口等你,你收拾快点儿的!”
两人一同从教学楼走到了校门口,肖可疲惫地说着下星期见之类的话。白萱萱则拍了一下肖可的屁股:“肖可大姐!振作起来,周日早点来我们去浪去!”得到肖可肯定的点头之后白萱萱就骑着“死飞”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着一书包的书本试卷,手上还提着要带回家的住宿用品。肖可上了停在校门口的大巴车,挡风玻璃前的纸牌上写着“城镇——肖家河”。
司机是爸的前同事,之所以说是前同事,是因为早在她六年级的时候车行整顿,由于车少人多,就只有两条路摆在大家眼前:一条路是把车行股份卖了,自行离职;另一条就是留在车队,一车一人,自己负责收费和数人数对账,收益和所有人平分。肖爸觉得本就赚不到快钱还要搞吃大锅饭这一茬,毅然决然卖了股份,为此还和肖可妈吵了一个星期的架。
“小可啊,放假啊?你爸在忙什么呢”
“对啊,徐叔。我爸还是老样子......”
车队里大部分司机都是爸爸的老朋友,对肖可也是比其他人熟一些,诸如此类的对话每周都会进行。
坐在回家的车上,肖可丝毫没有期盼可言,反而生出一些焦虑......
大巴车先在宽宽的公路上疾驰而行,风卷着汽油味拍在肖可的脸上,坐在最后一排的肖可开着窗子闭着眼睛迎接这一阵阵的风混着汽油味。她自认为这样就不用给人让座,因为毕竟也没有人会让一个疲惫不堪的中学生拖着大包小包从最后面的小角落里站起来。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大巴车已经开到坑坑洼洼的泥地上了。换做常人早已受不了汽车的颠簸和路边垃圾场的气味,但肖可从小就坐爸开的大巴车上学放学,这对她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吱吱呀呀的轮胎声音和玻璃窗因为尺寸不合卡不住卡槽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伴随着整个路程,车上的人却早已习惯,一言不发。或许是生活的担子太重了,压得他们发不出声音。亦或许是好不容易远离喧嚣,想度过属于自己难得又颓废的发呆时刻。
从肖家河站点到肖可家骑电动车还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坐在妈的电动车后座,肖可安静看着沿途的山和房子,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是除了看这些,她也不知道还能干嘛。妈在前面絮絮叨叨讲着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和爸吵架,弟弟妹妹如何如何不听话成绩如何如何差......
听得久了,肖可会自动屏蔽这些事情,听不到她的回应,妈就会拿出老一套的话术:“肖可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体谅妈妈啊......”
“妈,你辛苦了。”
“唉......这个家就我一个人操心!你们都是白眼狼......”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可终于到家了。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又是一如既往的乱:床上横七竖八堆着妹妹的书包,衣服,书本和笔......
肖可家的房子是前年爸借钱新盖的,有三层楼,从外面看确实看得过去。但总共就装修了一层,两个房间,弟和爸妈一个房间,她和妹一个房间。就连高低床也是上个月妹妹死乞白赖缠着妈买的,以前她和妹是挤在一张村里胡木匠用木条钉成的一米五的小床上的。胡木匠说本来也就是一些废材,就免费送给爸了,爸特别高兴搬了进来。
买了新床后,爸舍不得丢掉那个快垮掉的小床,把它搬到了二楼没装修的房间里。他说等爹和奶没了可以抬进来放这张床上,她听爸说过这个习俗,老人去世之后要抬回主屋躺一天。说这句话的时候爸是没有一点反应的,肖可看着爸的表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后她把手提的东西放在床边,抱着书包坐在床上,勾着背,抬头睁着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拉了一半的荧光粉色窗帘发了一分钟呆。
一分钟后妹进来了,她惊喜地看着肖可:“姐!你回来啦,太好了!”
肖可回过神来,转过头,她眼神里全是疲惫,用不耐烦的语气对妹说:“肖瑶,你为什么把东西乱放在我床上......还有地上桌子上这么多东西......我很累......每次都是我来收你们的烂摊子我真的很烦知道吗?”
说完之后她就后悔了,她知道她不该对着和自己有同样童年的妹说这种话。但是她真的忍够了,忍了十几年......妈嘴上说的自己如何如何操心这个家,但是家里的地只要肖可在家就是她拖,碗是她洗,衣服她叠......每次做完这些,肖可内心都是满足的,她喜欢一切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同样也受不了每次打扫完卫生没过一天就被打乱成原本的样子,一看到杂乱无章的房间她的心里就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燥热得她忍不住发脾气。她没想过这是洁癖,也自认不配得这种精致毛病。她觉得自己八成是有狂躁症了。
在这个家里,她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过一丝温暖。严父慈母和慈父严母她都没有,从小只要一点不顺心就是妈骂爸打。但妈不止骂她,也骂家里所有人,爸也打家里所有人,有一次妈骂爸正欢,爸就上去一巴掌,然后妈就开始哭着要报警,可当肖可拨通了号码一瞬间又被妈哭着一把按掉:“别啊,小可,呜呜呜呜......你爸不能坐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肖可和弟弟妹妹都愣住了,可能是出于对爸拳头的恐惧所做出的生理反应。
其实,爸也不算是毫无理由的打人,有时是因为想试试孩子的品性。肖可小学的时候被语文老师鼓励着去参加绘画比赛,回家后想让爸买回来一些画纸和蜡笔。下午的天灰蒙蒙的,不过一瞬,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就像预料到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样,她就坐在门口看着外面,两只手捏着衣角紧张地拧着。终于,爸打着伞跑进家门,随手扔开蓝色的伞,冷冷看着站在一旁的肖可。肖可看到湿淋淋的爸满眼都是担心,正想说什么,下一秒爸冲着肖可冷冷说道:“没买到纸笔。”
肖可垂下头,失落的她刚想去卫生间拿毛巾给爸擦头,可眼快的爸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把一兜子绘画纸笔摔在她面前。在他看来肖可的行为完全冒犯到了他的威严,也十足就是一个不孝女:“你个白眼狼!老子跑那么远给你买这破纸破笔,回来淋这个样子,我的好女儿倒是毫不在乎哈?”说完也不等惊讶得抬起头的肖可解释就头也不回洗澡去了。留肖可一个人,说不出口的委屈让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无声地流着泪。
她好像从小就爱哭,泪失禁,可每次只要她哭出了声或是让爸看到了,就会听到恶狠狠的一句“给我憋着!”。她很痛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消这种感觉,便永永远远地睡在痛苦里。长大后的她,虽然还是容易落泪,却是躲在无人处无声的哭,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就静静的哭,哭好了就继续生活。
肖可想,别人怕是再怎么也没见过这么毫无希望的家了吧。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过多久这样的日子,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逃离这个吃人的窝。
她常把自己比作蜉蝣,却也想像它一样,痛快人生。
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