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序

兰荃之业，莩甲于陈隋，导流于太白。温韦有作，造诣益深。二主丁离乱之秋，寄幽忧之致。吹气如兰，中人欲醉。迨夫圣宋开基，名贤辈出，音政之盛，无俟赘陈。自元而还，迄于今日，以论词笔，珠玉在前，未能或胜。若谓词学，晚出愈精，何遽多让。综其隆替，盖有说焉。夫词肇自声诗，贵便举唱，旗亭画壁，厥为绝句。引字填腔，斯有小令。于兹孳乳，绎作长调。分宫备律，千百其体。故就词言，当以乐调宗风，分镳立格。然胡元入主，散套杂剧，夺席以兴。词谱既废旷不能歌，斜上旁行，徒供研讨。即论境界，上者不脱蹊径，次者羼入俳俚。吾道为之不尊，词笔似拘所限。向所持论，实主于斯。至于问学，初则散在丛编，渐乃勒为词话。宋人激扬之说，固未尽当，徒摘丽词，或题本事，混成一集，未有传播。书棚诸椠，诗富于词。即至朱明，升庵之探赜，渚山之甄采，虽云轶古，不能方今。至南湖、啸余，相继订谱；颍川、吴江，各制总集。领域较广，讹夺尤甚。

有清一代，朴学大盛，流风余韵，泽被词苑。丛刊之出，汲古维先。四印、彊村重以雠校，而万氏制谱、戈氏论韵，阳湖选政之精严，浙派操觚所荟萃，乃至松陵之词话、东塾之定律，莫不穷膏晷之功，崇雅正之始。辨微茫于寸黍，商旋羽于五声。是皆夐越畴曩，卓然宗工，降及并世，荫樾益繁。驰声闻于海外，列专教于庠序。或事汇刻，或订遗篇。或进言板本，以溯其渊源；或僻搜遗词，以存其坠绪。或著年谱，由论世以知人；或抉微言，尽阐扬之能事。若番禺叶氏、长洲吴氏、海宁赵氏、江宁唐氏、永嘉夏氏、万载龙氏，凡此名家，幸获奉手。而生亦于余时，从容词海，部居总集，校理明词，深会甘苦之味，有在骊黄之外者也。

唐氏尝以十余年之心力，辑《词话丛编》、《全宋词》、《金元词汇》、《续词林纪事》诸书。其治学之专，为之低首。近日更笺《宋词三百首》及《南唐二主词》，嘉惠来学，厥功亦伟。二主所作，千秋绝唱，万井流传，属在声党，孰不会心。每致浮词，辄伤蛇足。唐氏乃追踪樊榭，综核诸家，申以汉人治经之法，用立学者笺词之型，举凡板刻年表、雠校笺记，但故籍之可搜寻，片言之可撷采，莫不甄录，备著于篇。学者手此一卷，珍重灯窗，微特于二主之词，多所启益，即就其体式以治他家，亦无不厘然有当。周行之示，舍此孰归？晚出愈精，不其然乎？欣获讽诵，爰书以归之。

丙子七月武进赵尊岳序。

按：后主卒于七日，传者以为太宗赐牵机药所致。夫太宗雄王新朝，莲峰则废王禁第，荣辱悬殊，哀乐异趋，“昨夜东风”之词，正同于“金凤愁掣”之句。然吴越则赉以铁券，陇西则罪之九幽，事实同符，情何二致。即有闲者罗织其事，冀邀殊功，而大命早颁，案谳夕定，肆诸朝市，谁逞异词。遗以机药，转憎多口。且时适太宗万寿，纵欲置之死地，何必丁此嵩辰。善体普天俱庆之忱，更无旦夕争存之理。意者后主易箦之时，或多怨诽。而一时载笔之流，正以太宗之异于继体，德昭之未尽天年，每拾蜚言，用申孤愤，遂摭琐闻于说部，比耳食于载言。正似烛影之嫌，几同信史，清儒光氏已辟其谬。重光之卒，庸可无言，用陈斯义，附于序末，以俟学者共论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