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恩加丁香塔瑞拉,1931年2月20日
亲爱的、尊敬的托马斯·曼先生:
谢谢您的问候,也谢谢寄来令兄的文章。妮侬前不久很高兴收到尊夫人的问候,我们常常愉快地谈到你们三位1。
我们眼下被雪困住了。雪下了整整三天。从昨天开始,路人只能在几条总算清出来的路上勉强走两步。雪深达数米,很危险,滑雪是不可能的,很容易雪崩——今早就有个附近的农夫和两匹马陷进了雪里,农夫赶紧呼救,大伙儿把人和马都挖了出来。
学院的事2我有顾虑,因为我和其他退出者被混为一谈了,令兄文中也只说是退出的“先生们”3。
此事会被迅速忘却,那些今天视我为同类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很快就又有机会视我为寇仇了4。
私下里说,我对此事的个人立场大致是这样的:我怀疑目前的政府,并非因为它是新的共和派的,而是因为它既不够新又不够共和。我永远无法完全忘记普鲁士政府及文教部是学院的后台,同时是各高校及其野蛮思想的主管机构,而且我也在将这些“自由”的英才集中在一所学院的做法中,看到了一点儿更易控制这些经常令人不快的政府批评家的企图。
还有一点:我身为瑞士公民5无法主动做什么。如果我是学院成员,就等于认可普鲁士政府及其管理艺术的方式,而我并非德国或普鲁士公民。这一矛盾最困扰我,解决它是我退出的最重要目的。
我们反正会再见面的,说不定所有事情也都渐渐会起变化。
我和妮侬祝您安好,我也会把信给她看,估计她要添上对尊夫人的问候。
赫尔曼·黑塞
1.托马斯·曼的妻子卡佳和女儿伊丽莎白(Elisabeth Mann,1918—2002)1月初也在圣莫里茨香塔瑞拉。
2.黑塞于1926年10月加入普鲁士艺术学院,这是他“一生中接受过的唯一的官方隶属关系”,1930年11月10日退出,他在1930年11月给威廉·舍费尔(Wilhelm Schäfer,1868—1952)的陈情函中写道:“在下一场战争中,该院将再次大力帮助那批像1914年一样受政府委托在所有重大问题上欺骗民众的近百位名人。”舍费尔和他的种族主义同行埃尔温·吉多·科尔本海尔(Erwin Guido Kolbenheyer,1878—1962)、埃米尔·斯特劳斯(Emil Strauß,1866—1960)也以此为借口于1931年1月5日退出。但是与黑塞相反,此三人是被迫退出的,因为以托马斯·曼为首、包括阿尔弗雷德·德布林、莫洛(Walter von Molo,1880—1958)和勒尔克(Oskar Loerke,1884—1941)在内的大部分学院成员申请撤销舍费尔制定的工作条例,逼迫舍费尔等三人退出。参见1971年在慕尼黑出版的德国文学研究者英格·延斯(Inge Jens)著作《左右之间的作家——普鲁士艺术学院文学部发展史》(Dichter zwischen rechts und links:die Geschichte der Sektion für Dichtkunst der Preußischen Akademie der Künste)。
3.海因里希·曼在文中写道:“文学部完全理解那些先生的退出。现在文学部要积极行动……继续捍卫精神自由,无论持何种立场。”文中表明海因里希·曼此处是指在学院历次工作会议上阻难的科尔本海尔和舍费尔。见书后附录。
4.一战中,黑塞由于(主要在1915年10月24日《科隆日报》上)呼吁民族和解而被德国民族主义者贬为“卖国贼”和“亡国奴”。
5.黑塞14周岁前持有瑞士籍(巴塞尔市民权)。1891年其父为他申办了符腾堡(Württemberg)国籍。1924年黑塞再度成为瑞士公民(伯尔尼市民权)。参见1972年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出版的黑塞《执拗:自传体文集》(Eigensinn,Autobiographische Schrift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