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逻辑推理：16，22，28

9月16日，星期五，傍晚

放学后，陆媛媛吃着冰激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一边看手里的辩论社入社申请书，一边回想下午学校社团招新的情景，嘴角微微翘起。

当时，一位学长拦下了正在东张西望的陆媛媛，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起辩论社的各项活动，热情地邀请她加入。此时，陆媛媛已经记不清学长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学长十分帅气，在向她解释什么是逻辑的时候无比耐心。

口袋里的振动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妈妈，“妈，什么事啊？我快到家啦。”

妈妈：“团子，呦呦回来了，你去买点水果，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陆媛媛赶紧关掉免提，把手机拿到耳边：“呦呦姐回国了？之前不是说她要明年才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有，不要叫我‘团子’，万一被同学听到怎么办？好不容易上了高中，总算可以摆脱这个绰号了。”

陆媛媛小时候长得圆滚滚的，名字又和“圆圆”同音，小伙伴们就给她取了个“胖团子”的绰号。不过，上初中后，她长高了不少，也变苗条了。同学们就把“胖”字省略，只叫她“团子”了。媛媛的爸妈觉得“团子”这个昵称很可爱，也就这么叫她了。如今16岁的媛媛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和“团子”这个绰号不搭，但大家都不习惯改口。

陆媛媛的妈妈听着女儿小心翼翼的声音，笑着说：“我家的小团子啊，这才开学两个星期，是不是看上哪个男生了？平常都不介意我们叫你团子的。”

陆媛媛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心虚地说：“哪有啊。不跟你说了，我要挂了。”

妈妈说：“好啦。记得买水果，然后别去隔壁，先回家。我有话要跟你说。”

隔壁家的姐姐叫李呦呦，比媛媛大12岁，在媛媛小的时候还照顾过她。李呦呦的名字来自《诗经》里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于是媛媛一直叫她“小鹿姐姐”。李呦呦从小就是学霸，中学时成绩在市里数一数二，本科在国内最好的大学读书，拿到了心理学和哲学双学位，研究生阶段去了国外，读逻辑学。这次回来，大概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准备回国工作了吧，陆媛媛猜想。

可是，听妈妈在电话里的语气，陆媛媛觉得妈妈要跟自己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三两口吃完冰激凌，赶紧折回超市买了草莓和香蕉，小跑回了家。

妈妈让媛媛先把水果放下，慢慢跟她说：“呦呦这个孩子，真是可怜。她妈在电话里跟我说，呦呦和她刚结婚的丈夫在国外出了车祸。丈夫当场就没了。呦呦倒是侥幸活了下来，身体没什么大碍。你待会儿去陪陪她。”

陆媛媛听了妈妈的话，立马答应下来，但又不知道待会见了小鹿姐姐该说些什么。她问妈妈：“之前不是说，小鹿姐姐准备留在国外工作吗？怎么回国了？”

妈妈说：“你还小，没经历过类似的事，难以体会别人的苦。她和丈夫感情那么好，现在丈夫没了，留在国外，睹物思情，对身体不好。回国换个环境也好。”

陆媛媛觉得妈妈说得很有道理，她说：“那我们等会儿就去看她吧。”

在陆媛媛心中，李呦呦一直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好，人长得漂亮，心地善良，样样都比自己优秀。不过，陆媛媛从不嫉妒李呦呦，在李呦呦面前，也从不感到自卑。这是因为爸妈从没有拿自己和李呦呦对比。而且，李呦呦对陆媛媛特别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小时候，陆媛媛胆子小，看了恐怖片后，晚上怕黑、怕鬼、怕怪物，怕得睡不着时，都是小鹿姐姐陪着她。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媛媛要抱着呦呦的胳膊，才能慢慢睡着。

妈妈让媛媛先换身衣服，洗把脸再过去。她心里想，媛媛一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肯定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不过，媛媛和呦呦这两个孩子，感情一直很好，让两人见一见，说说话也好。

陆媛媛和妈妈提着两袋水果，来到隔壁。李呦呦的爸妈都去外地出差了，家里只有李呦呦，不过这会儿陈谋也在。

陈谋这个人其貌不扬、性格内向，朋友很少。他住在陆媛媛家楼上，比媛媛大6岁。小时候，陆媛媛的爸妈常常出差，在李呦呦学业繁忙的时候，陈谋也会帮忙照顾媛媛。今年大学毕业后，陈谋就一直在找工作。几个月下来，投了无数简历，参加了好多次笔试和面试，硬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陆媛媛一直管陈谋叫“小牛哥哥”，估计是因为“谋”字读起来像“哞哞”的牛叫声。

陆媛媛说：“小牛哥哥，你也在这里啊。找到工作没？”

陈谋在大二的时候被诊断出抑郁症，虽然一直在吃药，但病情却不断反复，没能彻底好起来。他能毕业已经是有点勉强了，好在父母也不给他什么压力。最近，他一直宅在家里，不是上网打游戏，就是泡在各个网络论坛上，整日挑起各种“论战”。虽然现实生活中朋友不多，但在网络上，他可是小有名气的游戏高手呢。

陈谋说：“还没呢。团子你好久没见小鹿姐姐了，怎么不和人家打个招呼？”

李呦呦走到陆媛媛跟前，揉着她的头发，笑着说：“一年多没见，团子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有一米五了吗？”

听了李呦呦的话，陈谋也笑了起来。陆媛媛鼓起腮帮子，嘟着嘴说：“你们就知道笑话我。我一年多只长了两厘米，现在刚好一米五，以后估计也没得长了。”

陈谋身高1.7米，在男孩中不算高。李呦呦身高1.78米，算是女孩中的高个子了。她摸了摸陆媛媛的头，让媛媛自己去零食柜和冰箱里找吃的。

陆媛媛的妈妈说：“团子，别吃太多了。我现在就去做饭。呦呦、陈谋，你们俩等会儿一起来我家吃吧。”

陈谋点了点头，李呦呦说：“好的，阿姨。我们等会儿就来。”

妈妈走后，媛媛拿了三瓶可乐，坐到了桌边：“小鹿姐姐，我妈让我来看看你。她说你的状态不太好。”

在媛媛还小的时候，李呦呦就没有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次也一样。她不准备糊弄过去，而是决定坦诚地向媛媛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比起最好的时候，我现在状态是不太好。不过，事情已经过去3个月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李呦呦虽然嘴上说自己没事，语气里却有些故作坚强。陈谋故意岔开话题说：“呦呦姐，你这次回来，是准备长期留在这里了吗？”

李呦呦：“是的。我准备留在国内工作了。”

陈谋：“去哪里工作？学校吗？”

李呦呦摇摇头，说：“之前准备去学校找个教学和研究的工作，现在我决定先继续做视频，还有播客。”

听到不熟悉的新词，陆媛媛好奇地问：“做什么视频？播客是什么？”

李呦呦说：“科普类的视频，关于逻辑、数学、哲学以及科学的。播客类似电台节目，就是没有画面，只有声音。你可以在手机上下载相应的软件，然后就能收听节目了，就像收音机。”

陈谋喜欢看游戏类的视频，自己也曾做过几期，但因为没什么人看，也就没有继续做了。他问：“现在还有人听播客吗？”

陆媛媛也觉得做播客不像有前途的事业，她说：“我和同学都没有听说过播客。”

李呦呦耐心地解释道：“因为你们俩一直在上学，还没有工作。很多工作了的人，会在上下班或做家务的时候，听一听播客。”

陆媛媛问：“那为什么不看视频呢？”

陈谋说：“因为眼睛要用来干别的事啊，比如开车、洗碗……”

李呦呦点点头，说：“有些时候，没有画面的干扰，我们更能听懂别人在说些什么。就像有些时候，我们阅读小说，会比看小说改编的电影更容易读懂故事里的人物。”

说到这里，李呦呦回想起多年前的情景。那时她和男友一起做播客，播客名叫From a Logical Point of View，这是一首歌的名字，也是一本书的名字。他俩会从逻辑的角度讨论各种问题，从生活到学术，从哲学到计算机科学，无所不谈。几年下来，播客已经有5000多人订阅。这次回国，她要学会适应很多改变。不仅是从说英语改成说汉语，更重要的是从两人对话变成单人独白。

陆媛媛和陈谋看着李呦呦落寞的表情，有点猜中了呦呦在想些什么。陆媛媛说：“那我们一起做播客，小牛哥哥也一起来吧。对了，播客要怎么做啊？”

陈谋同意了，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过，虽然媛媛很有热情，但李呦呦不打算立刻答应。她想做的是知识型的播客，而媛媛还小，还没读大学，没有多少知识储备。陈谋虽然大学毕业了，但学业成绩一直不理想，恐怕也不能指望他输出一些知识。

于是，李呦呦说：“做播客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要保质保量地完成节目内容，不能中途放弃。而且，播客不是三个人随便聊天，而是要让收听节目的人觉得这个节目很有价值，不仅自己愿意听，还愿意推荐别人来听。”

陈谋喝了口可乐，问道：“怎么才能让人觉得有价值？”

李呦呦说：“可以是内容非常有趣，就像玩游戏、看电影一样，一点也不想停下来。也可以是让人觉得内容很有用，自己学到了一些新东西，消除了一些困惑，增长了知识和技能。”

陆媛媛问：“就像你们以前给我补习一样？”

李呦呦想了想，说：“是的。我们给你补习功课，让你能更好地掌握学校里教的知识，考个更高的分数。这也算是一种价值。不过，我打算做的播客并不是关于英语、数学、物理等学校里教的科目的，而是关于逻辑学的。我想要给大家提供的价值，也不只是考个更高的分数，而是让大家变得更擅长思考。”

“逻辑”这个词，陆媛媛今天下午才听那位辩论社的学长提起过。她不知道逻辑学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逻辑”是一个夸人的词。说一个人懂逻辑，就是说这个人很聪明，很擅长思考，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在她心中，小鹿姐姐和小牛哥哥都是懂逻辑的人。那位学长应该也是懂逻辑的人。

陆媛媛歪着头，问：“逻辑学有趣吗？有用吗？学习逻辑学是不是能让人变得更擅长辩论？”

听陆媛媛说起自己擅长的话题，李呦呦慢悠悠地说：“有些人觉得很无趣，但我觉得很有趣。而且，逻辑学非常有用。让人变得更擅长辩论，这只是逻辑学的用处之一。更重要的是，学习逻辑学能让我们更擅长推理。”

一提到推理，陆媛媛和陈谋立刻想到福尔摩斯那样的侦探。侦探会运用聪明的头脑，察觉普通人难以发现的蛛丝马迹，找出犯人的犯罪手法和动机，最终查明真正的犯人。

陆媛媛惊叹：“那太好了！我也想学习逻辑学，我想成为大侦探福尔摩斯那样的推理高手。”

不过，陈谋不认为逻辑学对于推理有什么用。他以怀疑的语气说：“逻辑学真的能让我们更擅长推理吗？福尔摩斯之所以做出好的推理，主要归功于他丰富的知识和敏锐的观察能力吧？比如，福尔摩斯会去观察地板上的脚印，能从脚印中的泥土颜色判断出留下脚印的人之前去过哪里。这又是因为，福尔摩斯知道附近各处土壤的颜色。福尔摩斯还知道各种东西的气味，知道常见的犯罪手法和动机。福尔摩斯之所以比别的侦探更强，应该是因为他知道得更多，而不是推理能力更强吧？”

正当李呦呦想要回应陈谋的观点时，陆媛媛的妈妈来叫她们去吃饭了。

李呦呦想了想，说：“我们吃完饭再继续聊。我突然想到了一些播客计划，可以让咱们三个人都参与进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任务。我觉得，你们都会喜欢，而且听众也会很有收获。”

三人去媛媛家吃过饭，陈谋和李呦呦正要帮忙洗碗，媛媛妈妈却阻止了李呦呦：“呦呦你先回房里忙吧，我们家的碗可不够打了。”

李呦呦顿时羞红了脸，说：“阿姨，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好久都没有打碎碗啦。”

陆媛媛说：“哦？为什么啊？”

李呦呦说：“我现在都是用金属碗。”

陈谋洗着碗说：“媛媛，你陪呦呦姐先回屋里准备一下，我很快就过去。”

陆媛媛拉着李呦呦回到了她的房间里，呦呦拿出一台掉漆严重的笔记本电脑，像是准备记录些什么。

等陈谋回来后，李呦呦摆开要打字的架势，问道：“之前我们说到哪儿了？”

陆媛媛说：“小牛哥哥说，逻辑学不能让人变得更擅长推理。福尔摩斯之所以比别的侦探更优秀，是因为他有更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而不是更强的推理能力。”

陈谋点点头。

李呦呦说：“团子，你之前是不是还提到了辩论？”

陆媛媛好像有点脸红，她说：“是的。我想加入学校里的辩论社，参加辩论赛。”

陈谋没有参加过辩论赛，但他对自己的辩论水平颇为自信，因为他经常在网上“大杀四方”，把别人辩得哑口无言。他问：“团子，你怎么突然对辩论感兴趣了？”

陆媛媛立刻说：“我一直就很感兴趣的。”

李呦呦摸了摸陆媛媛的头，说：“其实，我和陈谋刚刚就是在辩论。辩题是‘学逻辑学能否让人更擅长推理？’我是正方，我支持的结论是‘学逻辑学能让人更擅长推理’。陈谋是反方，他支持的结论是‘学逻辑学不能让人更擅长推理’。团子，你想要加入正方还是反方？”

辩题：学逻辑学是否能让人更擅长推理？

陆媛媛想了想，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到底是正方更合理，还是反方更合理。”

李呦呦说：“那你可以当评委或者观众。听完我们俩的辩论后，你再决定究竟哪一方更合理。”

媛媛兴奋地说：“好的！喵～”

李呦呦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一边说：“那我们继续讨论刚刚的辩题。陈谋给出了一个例子来支持他的结论。那个例子就是福尔摩斯的故事。福尔摩斯比其他侦探更优秀，似乎不是因为福尔摩斯更懂逻辑学，而是因为福尔摩斯有更丰富的知识和经验，比如化学知识、地理学知识、犯罪心理学知识。这个例子说明了什么呢？”

陈谋果断地说：“说明了，逻辑学并不能让人更擅长推理。”

李呦呦摇了摇头，说：“还不能得出这个结论。我们目前能得出的结论是，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侦探，光是懂逻辑学还不够，必须具备丰富的知识。”

陈谋想了想，说：“是的。”

李呦呦继续说：“这类似于说，想让一根木头烧起来，光是高温还不够，还需要有充足的氧气。”

陆媛媛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她说：“我记得化学老师说过，燃烧需要三个条件——可燃物、温度达到燃点以及像氧气这样的氧化剂。”

李呦呦说：“那么，说‘逻辑学并不能让人更擅长推理’，是不是就类似于说‘高温并不能让可燃物更容易燃烧’？”

陈谋想了想，说：“这两种说法之间好像有些类似。”

李呦呦说：“‘高温并不能让可燃物更容易燃烧’，这话对不对？”

陆媛媛觉得这话不太对，她说：“高温可以让可燃物更容易燃烧。这样一来，大家冬天在用取暖器时，才会注意不要把温度调得太高，不然就可能引起火灾。”

李呦呦说：“同理可知，‘逻辑学并不能让人更擅长推理’，这话也是不太准确的。”

陈谋还不服气，说：“但是，如果没有氧气的话，即便温度再高，可燃物也不会燃烧。所以，‘高温不能让可燃物更容易燃烧’这话，也可以是对的。”

李呦呦点点头，说：“没错。在一个特殊的条件下，比如完全没有氧气或别的氧化剂的情况下，‘高温不能让可燃物更容易燃烧’这话的确是对的。同理，也许在一个人完全不具备任何知识和经验的情况下，‘学逻辑学并不能让人更擅长推理’这句话也是对的。”

听了李呦呦的话，陆媛媛十分困惑，问：“咦？那这句话到底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呢？”

李呦呦说：“这取决于语境。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时，应该默认那个学逻辑学的人还是有一些知识和经验的。毕竟，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所有人都有一些知识和经验。甚至，我们可以说刚出生的婴儿也有一些知识，比方说，刚出生的婴儿拥有如何吸奶的知识。”

陈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陆媛媛却一头雾水，她说：“我还没有跟上你们俩说的话。你们的辩论，到底谁赢了啊？”

陈谋虽然在网上和别人辩论得不可开交，但在李呦呦面前好像提不起劲来。他说：“是呦呦姐赢了。我的结论并不正确。”

李呦呦又摇了摇头，说：“陈谋，目前还不能说你的结论不正确。”

陈谋露出惊讶的表情，问：“哦？为什么？”

李呦呦说：“我们目前只能说，你给出的福尔摩斯的例子，不能支持‘逻辑学并不能让人更擅长推理’这个结论。但是，也许还有别的例子，或者别的理由和证据，可以支持这个结论。就像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尝试了一种方式去追某个对象，结果失败了。这并不代表那个对象就不喜欢我们。我们也许可以换另一种方式去追求他，说不定就能成功呢。”

听了李呦呦的话，陆媛媛立刻问：“学逻辑学能不能让人更擅长谈恋爱？小鹿姐姐，你擅长谈恋爱吗？”

陈谋也想问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默默地给陆媛媛竖起大拇指，然后看着李呦呦，十分期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李呦呦清了清嗓子，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一本正经地说：“谈恋爱可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要是你们诚心想听，我也可以给你们传授几招。”

陆媛媛跑到李呦呦背后，一边给她揉肩，一边说：“小鹿姐姐最好了，我们想听，特别想听。小鹿姐姐快教教我们吧。”

李呦呦慢条斯理地说：“刚刚说了，学逻辑学能让人更擅长推理。而谈恋爱也需要推理。我这里说的‘推理’，并不只是像福尔摩斯那种侦探式的推理。推理是指从一些信息得出另一些信息，更严谨地说，就是根据一些信息的可信度来判断另一些信息的可信度。”

陆媛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了口可乐，问：“从一些信息得出另一些信息，这是什么意思啊？”

李呦呦说：“比如医生，他们要根据病人说的话，根据一些仪器的检查结果，来判断病人得了什么病。病人说的话是信息，X光片也是信息。而‘张三得了肺炎’这个结论也是信息。根据之前那些信息得出结论这个信息，这就是推理。”

陈谋说：“这么说来，每个人每天都要做出许多推理。我打游戏的时候也需要根据一些信息得出另一些信息。比如，根据队友的位置和对手的位置，根据大家的技能冷却情况，来推理我自己应该怎么打。”

李呦呦说：“没错。每个人每天都要做出很多推理。比如，团子刚刚把可乐放在桌子上。她为什么要把可乐放在桌子上呢？万一这个桌子突然塌掉怎么办呢？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做出了一些推理，结论是‘这个桌子不会突然塌掉’或者‘我可以把可乐放在桌子上’。”

陆媛媛歪着头，说：“我好像没有做出推理。我没有想过桌子会不会塌掉。”

李呦呦耐心地说：“这里说的推理是广义的推理，不仅包括人们说出或者写出的推理，还包括人们无意识中的推理。你的确推理了，只是你没有意识到你进行了推理。这种推理的速度非常快，连一秒钟都不需要。”

陆媛媛想了想，问：“那我无意中做出了什么样的推理呢？”

李呦呦招呼两人来看她的电脑屏幕，说：“不确定，可能是这样的推理——

1.几乎所有位于房间里的桌子（而不是位于垃圾场或修理厂等地方的桌子），都不会突然塌掉。

2.这个桌子是位于房间里的桌子，而不是位于垃圾场或修理厂等地方的桌子。

因此，3.这个桌子几乎不会突然塌掉。

还可以是这样的推理——

1.如果有人把手放在桌子上，那个桌子没有塌掉，那么再放一杯可乐也很可能不会让桌子突然塌掉。

2.陈谋和李呦呦把手放在了这个桌子上，这个桌子没有塌掉。

因此，3.陆媛媛再把一杯可乐放在这个桌子上，这个桌子很可能不会突然塌掉。

还有很多别的可能的推理。不过，由于你的推理是无意识的，事后也很难知道你当时具体进行了什么样的推理。不过，我们可以根据一些线索，尽可能还原出你当时的推理。”

陆媛媛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若有所思，她继续问：“推理是不是就是根据1和2这两句话来得出3这句话？”

李呦呦摸摸陆媛媛的头，说：“你说得很对。[1]和2都是信息，3也是信息。推理是根据一些信息来得出另一些信息。根据1和2来得出3，这自然也是推理。而且，推理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可以是根据1和2得出3，也可以是根据1、2、3、4、5、6来得出7，还可以特别特别长，长到能写一整本书。”

陈谋问：“呦呦姐，你刚刚提到医生也要推理时，说到了X光片。X光片是一张图片，不是一句话。图片可以是推理中的1和2吗？”

李呦呦说：“你这个问题很好，说明你思考时非常敏锐，不放过任何细节。图片也可以是推理中的前提。气味、声音甚至触感，各种各样的信息都可以是推理中的前提。我看过一部电视剧，女主角就是通过丈夫围巾上的一根金色头发，就推理出丈夫出轨了[2]。而且，动物也会进行推理。比如，缉毒犬就可以根据特殊的气味来推理出存在毒品，或者根据没有特殊的气味推理出不存在毒品。”

陆媛媛说：“好厉害！”

李呦呦说：“不过，虽然各种信息都可以是推理中的前提，但为了方便讨论，我们一般会把推理中的前提和结论都改写成语句，比如‘丈夫的围巾上有一根金色的头发’或‘这个包里散发出特殊的气味’。用更专业的话讲，这些语句叫作命题。”

陆媛媛问：“命题？我们老师就当过中考命题人。”

陈谋毕竟比呦呦大了6岁，还读过大学，他替李呦呦回答道：“这里说的命题不是制定考试题的意思。命题是或真或假的句子。我没记错的话，反问句和陈述句就是命题。‘你今天吃过早饭’和‘难道你今天没有吃过早饭？’都是命题。它们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

陈谋看陆媛媛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没有明白命题是什么东西。他继续说：“普通的疑问句就不是命题，比如‘你今天吃过早饭吗？’这个疑问句，它不能被判断为真或为假。”

听了陈谋的解释，陆媛媛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命题，但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李呦呦也不在这个点上纠缠，说：“你还记得要向我请教什么吗？”

陆媛媛这才想起来，说：“谈恋爱。小鹿姐姐，快说说谈恋爱的事。你和姐夫当年是怎么谈的啊？”

陈谋赶紧咳嗽了几声，陆媛媛这才慌张地发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事情。

李呦呦笑了笑，说：“没关系的。我和你姐夫当初是一起在一门课上当助教，选那门课的学生特别多，所以教授需要好几个助教来帮忙批改试卷、主持小组讨论、回答学生的问题。我们俩认识了以后，又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喜欢类似的电影、音乐和书籍。再加上他很会做饭，一来二去，我们就在一起了。”

陈谋问：“那门课是不是一门逻辑学的课？”

李呦呦摆摆手，说：“不是的。那是一门哲学导论课。我的确支持‘学逻辑学能让人更擅长谈恋爱’这个结论，但并不是因为学逻辑学能让你在课上认识一些潜在的恋爱对象。我的推理大概是这样的——

1.学逻辑学能让人更擅长推理。

2.谈恋爱需要人们做出很多推理。比如，根据各种各样的信息，来判断对方和自己是否合适、对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亲密、该如何处理双方的矛盾和冲突等。

因此，3.学逻辑学能让人们在谈恋爱时，更好地做出那些重要的判断和决策。

不过，就像陈谋之前提到的，福尔摩斯除了需要推理能力，还需要知识和经验才能成为优秀的侦探。我们除了需要逻辑学，还需要很多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以及谈恋爱的实战经验，才能变得更擅长谈恋爱。”

说起谈恋爱的实战经验，陆媛媛和陈谋都默不作声。陆媛媛长得很可爱，一直有不少男生喜欢她，但她似乎是“情窦未开”，还没谈过恋爱。陈谋外表并不出众，他虽然看过一些爱情类的小说、电影、电视剧，但实战经验几乎为零。

李呦呦说：“实战经验嘛，你们以后可以慢慢积累。心理学和逻辑学的知识，我倒是有很多可以和你们分享。吃饭之前，我不是提到了播客计划吗？我想，也许我们三个可以像今天这样对话，每个人只要扮演好自己就够了。”

陆媛媛问：“怎么扮演好自己？”

李呦呦对陆媛媛说：“团子，你是一个16岁的高中生。你的知识和经验虽然不丰富，但是好奇心却很强。你只需要不断地表现出你的好奇心即可。不要害羞，不要怕出丑。如果我们在对话时，提到了任何你不懂的东西，你只管问就好。”

李呦呦又看着陈谋，继续说：“陈谋，你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对，现在是大学毕业生了。我们这个节目的听众，可能大多数都是和你一样的人。大家都是毕业还没有多久，刚刚开始工作，有很多迷茫和困惑。关于爱情、友谊、事业、金钱还有未来，人们有很多不确定，而这些不确定往往导致过度的担忧和焦虑。也许，逻辑学能减少大家的担忧和焦虑，让大家对自己更有信心。”

陈谋问：“那呦呦姐，你要扮演什么呢？”

李呦呦想了想，说：“和团子相比，我跟你更加相似。你刚刚本科毕业，而我也是最近才拿到博士学位。你还没有确定工作的事，我也要考虑各种工作机会，毕竟我们家里都没有矿。回国后，我还需要认识一些国内的新朋友。而且，虽然我爸妈都不说，但他们肯定希望我再找个人结婚生子，让他们能抱上孙子。他们俩24岁的时候就有了我，而我现在28岁了，还没有生孩子的计划呢。就算原本有，现在也没有了。”

听了李呦呦的话，陆媛媛才发现自己心中几乎完美的小鹿姐姐，其实也有很多和普通人一样的烦恼。她说：“我和小牛哥哥都是你的朋友。而且，只要你愿意教我逻辑学，你就可以一直来我们家吃饭，怎么样？”

李呦呦揉了揉陆媛媛的脸蛋，说：“你这个小机灵鬼啊。记得多买些土豆和豆腐，我不爱吃莴笋和生菜。”

陆媛媛说：“知道了。喵～”

李呦呦看着陈谋，说：“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我比你们多读了一些书，多了几年人生经验。如果我的一些知识和经验能帮到你们，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了李呦呦的话，陈谋心里暖暖的。他没有姐姐，而此刻的李呦呦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样。他问：“那我们能帮到你什么呢？”

李呦呦想了想，说：“现在的话，你们可以先帮我把书从纸箱子里拿出来，整理一下，放到书柜上。我现在弯腰搬重的东西，腰还是会痛。”

陆媛媛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就拉着陈谋一起去拆纸箱子了。陈谋也挺喜欢拆纸箱子，即便拆出来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也有拆快递的幸福感。

拆了几个箱子后，他俩有点后悔了。没想到李呦呦这次带回了几千本书。一时半会儿根本整理不完。

陈谋问李呦呦：“呦呦姐，这些书要怎么整理啊？你的书柜里放得下这么多书吗？”

李呦呦说：“应该放不下，所以我还买了几个拼装的书架，等会儿我把它们都装好。你们先按学科分类。经济学的一类、数学的一类、社会学的一类、生物学的一类、心理学的一类、哲学的一类，大概是这样。要是有哪本书不知道该分到哪个学科类别里，你们拿给我看，单独问我。”

大概花了50分钟，李呦呦拼好了4个书架，就坐到两人身后指挥，告诉他们该怎么分类。三人又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书成功分成了好几堆。

李呦呦说：“现在可以把书放到书架上了。你们先把数学类的放在那边。然后把逻辑学类的放到旁边。哲学类的摆在逻辑学类的旁边。计算机科学类的书应该不多，就放在哲学类旁边好了。”

等陈谋和陆媛媛摆好书，李呦呦继续说：“你们再把物理学类的摆在这里，然后摆化学类的，再摆生物学类的。”

陆媛媛问：“医学类的摆在哪里？”

李呦呦看了看，医学类的总共也没多少，便说：“摆在生物学类的旁边吧。”

等两人摆完，李呦呦又说：“接下来，你们把社会学类的摆在这边，心理学类的摆在旁边，经济学类的接着摆在心理学类的旁边。”

两人辛苦摆完之后，陈谋问：“语言学和历史学呢？”

李呦呦想了想，说：“这样，你们把心理学类和经济学类的书再挪开，把语言学类摆在心理学类旁边，历史学类摆在社会学类旁边。”

陆媛媛忍不住抱怨：“小鹿姐姐，你要提前想清楚啊，现在挪来挪去，好累的。”

李呦呦摸了摸陆媛媛的头，笑着说：“好的，辛苦我们的小团子了，等会儿姐姐带你去吃冰激凌。”

陆媛媛的小耳朵好像竖了起来，说：“不辛苦的。小鹿姐姐最好了，喵～”

等三人完全摆好书，又过了半个小时，时间不早了。所幸今天是周五，陆媛媛明天不用上学，于是跟着李呦呦和陈谋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三人买了一些菜，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往回走。

李呦呦说：“你们俩确定要和我一起做播客吗？”

陆媛媛知道自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也不确定能不能坚持下来。不过，她觉得自己的任务并不难，扮演一个好奇心旺盛的“问题少女”完全是本色出演，应该没问题的。她说：“确定，我要和小鹿姐姐一起做播客。”

陈谋读过不少推理小说，也看了不少推理题材的电视剧，他对自己的推理能力还是挺自信的。而且，他也想和李呦呦一起做一些事情。在他看来，李呦呦很多方面都比自己更优秀。但和她相处时，陈谋并不会感到自卑，反而觉得自己也变得更好了。他说：“呦呦姐，我们会努力的。这次我也要认真起来了。”

李呦呦说：“那好。我回去后再规划一下节目的内容。明天我们就可以试着录一期，看看效果如何。你们不用特意准备什么。今天辛苦你们帮我搬书了，回家后就早点休息吧。”

三人回到家后，陆媛媛问爸妈这段时间能不能让小鹿姐姐在自己家吃饭，爸妈答应后，她很快就睡了。陈谋在网上找到了一些逻辑学课程视频，他以1.5倍速看了几节课，很快也睡了。

李呦呦好像还没有完全倒好时差，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她把纸箱里的一些复印的论文分好类后，放在了书柜里面。躺在床上的她，又拿出手机，听了一期以前自己和男友一起做的播客，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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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注：美剧《福斯特医生》第1集中的情节。

[2]注：美剧《福斯特医生》第1集中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