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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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时间的指针

陈玉回到杂货铺,见上官清竟破天荒地看起了书,很是吃惊。

陈玉看了看炉子上坐着的水,还有桌上的两个空茶杯,瞬间明白了。

陈玉边将围脖和外套挂好,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谁来了?”

瑾儿丢了的这两年,上官清就很少说话了,常常陈玉问他话,他也像没听见似的,很少搭理。所以陈玉即使问了,也是不抱希望的。

“钉子你还记得吗?”上官清举着书,缓缓开口说到。

陈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佯装镇定地说:“记得啊,这怎么可能不记得?”

陈玉的手有些颤抖,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有问有答了。

“他爸爸刚才来了。”上官清放下书,与正在洗手,转头望向他的陈玉四目相对。

这几年,杂货铺的事,家里的事,都是陈玉里里外外忙活着。上官清一般是不出门的,除了在屋里睡觉、吃饭,就是发愣,俨然没了当初镇上第一个大学生的意气风发。

陈玉看着眼中重新焕发着光芒的上官清,意识到,过去的上官清似乎又回来了。

……

“我家就在这楼上,您跟我上去坐坐。”陈莉对送她回来的大爷说到。

大爷连忙拒绝,“我就不上去了,给你送到家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大爷就将陈莉的东西放在了楼门口,转身就要走。

陈莉见状赶忙拦住大爷,“您上来喝杯水,我把钱还给您。”

“你这姑娘,我都说不要了。”大爷连忙摆手。

陈莉把自己被勒红的手腕亮给大爷看,昏黄的路灯下,还是能看清上面红红的一道一道的印子,“那您帮我把东西拿上去吧,我这手腕受伤了,还挺疼。”

大爷拗不过陈莉,最终还是跟着陈莉上了楼。

陈莉一进屋就赶紧去烧了水,把今天买的橘子拿出来让大爷先吃,自己则不由分说地去王姨家接儿子。

陈莉的操作一气呵成,还没等大爷反应过来,陈莉就已经出了门。

大爷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地四处张望着。突然,大爷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照片,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陈江海。

丁大爷来千叶,其实是想找,当年跟钉子一起在暮夕化工分厂死去的警察的家属。但他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个警察,就是生前给了他二十块钱,让他买年货的陈江海。

丁大爷走到陈江海的照片前,刚想用手摸一摸照片。

“爷爷,您是谁啊?您怎么在我家?”陈尧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丁大爷。

陈莉在门口边换鞋,边说:“尧尧,这是咱们家的客人。是爷爷帮妈妈拿了那么多东西,送妈妈回家的。”

“哦,那是个好人爷爷。谢谢爷爷送我妈妈回来。”说着,陈尧就拉着丁大爷的手,让他去沙发上坐。

丁大爷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不该把陈江海的事告诉陈莉。

“大爷,您怎么称呼啊?”陈莉将热水递到丁大爷的手上。

丁大爷接过水,有些紧张地说:“我姓丁。”

“哦,丁大爷。尧尧,叫丁爷爷。”

“丁爷爷。”陈尧坐在丁大爷的身边,嘴上说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丁大爷脚下的那袋点心。

丁大爷赶忙将袋子打开,拿出了一块点心,递给陈尧。陈尧礼貌地推了推,可还是咽了口水。

“丁大爷使不得。”陈莉赶忙上前拦住丁大爷。这点心虽然装在简陋的塑料袋里,但是每一块都有精美地独立包装,一看就是要送人的。

“孩子吃一个不碍事的。”说着,丁大爷就撕开了点心的包装纸。

陈尧接过丁大爷手上的点心,笑着说:“谢谢丁爷爷。”

丁大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将水递给了陈尧,“慢点吃,别噎着。”边说着边轻轻地抚摸着陈尧的后背。

丁大爷抬起头看了眼表,发现时间不早了,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孩子明天不就过生日了嘛?我也没给孩子准备什么。”说着,丁大爷就要从兜里掏钱。

陈莉指着门口顶在屋顶上的兔子气球,说道:“这不就是您给得最好的礼物了?要是没有您,这个气球早就破了。”

陈尧这才注意到了门口的兔子气球,他一口将点心塞进了嘴里,开心地从沙发上跳了下去。陈尧跑到了气球边,将气球线上上下下地来回拽着。

“您等一下,我去给您拿钱。”说着,陈莉就进了卧室。

陈尧看了眼丁大爷,丁大爷正满脸笑容地盯着他看,陈尧也咧开嘴笑了起来,拽着兔子气球就要往丁大爷这边跑。

可气球线不小心刮到了旁边的衣帽架,陈尧被自己绊了一下,衣帽架一下就倒了下来。幸亏陈尧躲得快,才没有被砸到。

丁大爷赶忙跑上前去,抱起陈尧,“摸摸毛,吓不着。”丁大爷安慰着陈尧。

陈莉闻声,也立马从屋里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陈尧见妈妈出来,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莉看见倒在地上的衣帽架,给陈尧买得表也从包里掉落了出来。

丁大爷怕陈莉责怪陈尧,赶忙解释道:“是我没看好,孩子拽气球被绊倒了。”

陈莉舒了口气,“没事,人没砸到就好。”陈莉打算上前扶起衣帽架。

陈尧见妈妈要过来,一下子挣脱了丁大爷站了起来,可一个没站稳,一脚就踩在了陈莉给他新买的手表上,陈尧一个踉跄又摔倒在了丁大爷的怀里。

丁大爷捡起地上的表,一只手搂着陈尧,一只手摸了摸表盘。

“这表挺贵的吧?”丁大爷也想站起身来,可衣服又被衣帽架上的挂钩刮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莉那是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你们别动,我来收拾。”陈莉说着,就上前扶起了衣帽架,又将丁大爷扶了起来。

丁大爷将表拿给陈莉看,陈莉叹了口气,表蒙已经刮花了,分针也有点弯了。

陈尧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躲在丁大爷身后不敢出来。

陈莉看了看陈尧可怜的小眼神,说道:“算了,算了。本来就是送你的,你给弄坏了,你没得手表用就是了。”

陈尧委屈地拽着丁大爷的衣摆,眼泪鼻涕早已一大把。

丁大爷将表盘吹了吹,“我看看,修不修得好。”

“您会修手表?”陈莉和陈尧都望向丁大爷。

丁大爷笑笑,“年轻的时候在钟表厂干过。”

丁大爷坐回到沙发上,打开了自己的破布包,里面有一个工具袋,袋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小工具。

陈尧蹲在茶几旁,看得入神。

丁大爷边把工具摆好,边笑着说:“这些个都是修表用的,一般的工具都比这个大的嘞。这么些年,我一直没舍得扔,偶尔也出个摊,修修表。”

丁大爷拿起工具,十分娴熟地把表后盖给撬开,将里边的电池取了出来。

他用手擦了擦手表的表面,“表蒙花得太厉害了,得换一个喽。”丁大爷又从包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他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在茶几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表蒙。

“您这也太齐全了吧!”陈莉感叹到。

“嗐,都是这么多年攒的。”丁大爷戴上单眼放大镜,用镊子将表蒙夹起,一个一个地跟表盘对比。

“嗯,这片刚好。”丁大爷将选好的表蒙放在一边,把其他表蒙划拉回了袋子里。

丁大爷又拨弄了一下表针,“这个弯了,也不得行,最好也是换一个。这个我就没有零件了,你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不要了的表,我把指针给拆下来,安在这个表上。”

陈莉想了想,“哦,对。”说着,陈莉就起身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上就拿着陈江海的那块手表。

“不行,不行,这是爸爸的。”陈尧急得用两只手抱住陈莉的胳膊。

陈莉耐心地对陈尧说:“爸爸的表已经坏了,不能用了。我们把它的表针拆下来,放在你的手表上,这样爸爸的表针就能在你的手表上跑了。”

陈尧突然瞪大了眼睛,点点头,嘴里嘟囔着,“爸爸的表针在我的手表上跑。爸爸,还在。”陈尧转而又高兴地坐回到了丁大爷身旁,兴奋地指挥了起来。

丁大爷看了看陈尧,又看了看表,对陈莉说道:“这个表盘本身有点小,新换的针在这上面就显得有点大。我把秒针拆下来,就只有时针和分针,看起来会好一些。”

“没关系,还能用就行。”陈莉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丁大爷正摆放着指针,有些微微颤抖的手。

丁大爷将表蒙安上,把电池放了回去,“啪嗒”一声表的后盖就盖了回去。丁大爷看着墙上的时钟,将手表的时间调好。

“行了!”丁大爷将表递给陈莉。

陈莉笑着接过表,“这就好了?”

“好了,不过咱们得等半个小时看看,它要是能正常走就没问题了。”说着,丁大爷就收拾起了桌上的工具。

陈莉站起身来,“行,那您在这等会儿。我去炒俩菜,您今天就在这儿吃。”

丁大爷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慌张地直摆手,“不用,不用。我等半个小时就走。”

“这都快七点半了,您回去,家里人还能等着您吃饭嘛!”

“没有,我就一个人。”丁大爷尴尬地笑笑。

陈莉愣了几秒,“那您更得在这吃了,您回去还得自己做,不如就在我这吃了呢。”

丁大爷拉上包的拉链,说道:“那可不行,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哪能还厚着脸皮留下吃饭呢!”

“您说的哪的话啊?明明是我们麻烦您了,您又把我送回来,还帮忙修了表。吃顿饭是应该的,就当我报答您了。”说着,陈莉就进了厨房。

丁大爷和陈尧坐在客厅里。“爷爷,你看不看电视?”

陈尧跑到电视机前把电视打开,“您想看什么就自己换,就按这个。”陈尧指着遥控器上的按钮,给丁大爷讲解了起来。

电视上来来回回也就几个频道,新闻联播刚结束,演起了天气预报。

丁大爷盯着电视里的播报出了神,“明天下雪啊。”他嘴里念叨着。

每到下雪天,丁大爷都会回想起1990年,农历腊月二十八那天的景象。雪天,成为了丁大爷后半辈子抹不去的阴影。

不一会儿,陈莉就做好了菜端了出来。西红柿炒鸡蛋,还有青椒炒肉丝。陈尧帮妈妈摆好碗筷,拉着丁大爷坐到饭桌前。

“今天您就凑合吃一口,明天陈尧过生日,咱们再好好吃一顿。”陈莉将盛好的饭放在丁大爷面前。

“这就挺好的了,有肉,还有鸡蛋,这不挺丰盛的嘛!”

陈莉笑着说:“那您老快尝尝。”

丁大爷夹了根青椒丝,“嗯,好吃。”

“好吃您就多吃点,米饭不够我再给您盛。”陈莉笑着夹起了一大块鸡蛋,放进了丁大爷的碗里。

“诶,够了够了。”丁大爷边吃着饭,眼神却总不自觉地往陈江海的照片上瞟。

陈莉顺着丁大爷的目光,扭头看了看陈江海的照片,“啊,那是我对象,前年去世了。”

丁大爷顿了顿,“唉,咱们都是苦命的人啊。”说着低头扒拉了几口饭。

陈莉看向丁大爷,“您老伴也去世了?”

丁大爷点点头,“癌症,死了也是解脱。”

陈莉紧接着问道:“那您孩子呢?”

丁大爷的饭就像卡在了喉咙里一样,吞也吞不下,嚼也嚼不烂,好不容易平复好情绪,挤出了一句,“孩子前年化工厂着火,烧死了。”

丁大爷抬头看向陈莉,继续说道:“当时有个警察也死了,听说他家是千叶的,我这不就提着东西来这,想找找他家属,看知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

九零年,大年初一,丁大爷就背着行李离开了家。

他一路上靠捡废品,好不容易走到了儿子工作的暮夕村。他是不知道钉子成了纵火犯的,听村民一说他就急了,跑到法院,却得到了板上钉钉的宣判结果。

钉子被诬陷成纵火犯,一直都是丁大爷心中抹不去的伤痕。他不相信自己阳光正直的儿子,会干出报复社会的事儿。

“是暮夕村的化工分厂吗?”陈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问到。

“对。你知道吗?”丁大爷的眼中突然燃起了希望。

陈莉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将口中的饭咽了下去,看着丁大爷的眼睛,说道:“我对象,可能就是您说的那个警察。”

丁大爷脱口而出,“不可能啊。”

陈莉放下筷子,“怎么不可能?我对象就是暮夕村化工分厂着火烧死的。九零年,农历腊月二十八。”

陈尧左看看右看看,轻轻地放下碗筷。他走到电视机前,将声音调小,搬了个板凳坐在了前面。

丁大爷瞪大了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是不敢相信,“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那么死的。”

“不是那么死的?是什么意思?”陈莉追问到。

陈尧转过头来望向陈莉和丁大爷,丁大爷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嘴角抽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子里的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一般,只有电视上表彰警察的节目在播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