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是故乡明
医生从观察室里走出来,“孩子的情况不乐观,我们无能力了,回家等着吧。”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留下在医院走廊上的琳琳哭得泣不成声。岑开之搂着琳琳的肩膀,眼镜上也起了白雾。
这是枫知最大的,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儿童专科医院。岑艾圣才过了周岁生日不久,就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这与死亡通知书无异。
岑开之和琳琳从医院带着儿子回到了枫知的家。房子不大,从窗户往外看去,是个正在建的别墅区。
“要不回我妈家吧,反正艾圣的病在这儿也治不好了,你在那上班也方便。”琳琳哽咽着。
岑开之一句话也没说,将儿子放在了小床上,径直走向了书房。琳琳在后面叫他,他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岑开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瓶药丸。瓶子外面的贴纸上写着罗马数字三。岑开之打开瓶子,倒出了一把药丸,就要往岑艾圣的嘴里灌。
琳琳吓得赶紧拉住了岑开之的胳膊,见岑开之依然不肯停下来,情急之下便一巴掌把药丸全都打翻在地上。
岑开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将药丸一颗颗捡起。空旷的房间响起微弱的抽泣声,岑开之低着头,鼻涕缓缓流出,挂在鼻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你疯啦?儿子吃了这个没命了怎么办?”站在一旁的琳琳吓得浑身发抖。
岑开之咬着牙,说:“反正也没命了,不死马当活马医,怎么办?”岑开之用手抹了把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琳琳半蹲着,将手放在岑开之的背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医生不也没给准确的死亡时间吗?或许有奇迹呢?就算没有奇迹,我作为艾圣的母亲,也希望他活着的每一天,都能认真地去感受这个世界。”
另一边,一个女人躺在手术台上。伴随着第一声啼哭,一个男孩在千叶的医院里呱呱坠地。
护士在走廊上一遍一遍地喊着,“家属呢?陈莉的家属呢?”可一直无人回应。
护士刚要回手术室,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摘下了头上的警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莉的家属?”护士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男人。
“对,我,我是陈莉的爱人。”
“你怎么才来?你们家也不留个人在这儿,万一产妇有危险呢?”
“有危险?”男人吓得脸立马变了色,就要往手术室里闯。
护士赶紧拦下他,扯着嗓子喊:“别急,我还没说完!陈莉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男人这才长舒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激动地拉着护士的胳膊,“生啦?男孩?母子平安!可太好了!谢谢谢谢谢谢。”男人大笑着,在医院的走廊上又蹦又跳……
女人被推回了病房,虚弱地躺在床上。男人抱着孩子走来走去,挤眉弄眼地逗着孩子,一刻也不消停。
“陈江海,你把孩子放下,刚生出来的孩子别总抱着。”女人见男人一直在自己的眼前晃,有些心烦。
“诶,诶。”陈江海虽然嘴上答应着,但是依然抱着孩子不肯放下。他把孩子抱到女人的面前,炫耀似的说:“看看,我儿子怎么样?多精神,多……”
陈莉打断了陈江海的话,“你就关心你儿子,一点也不关心我。”
陈江海一怔,“我怎么不关心你了呢?嗐,他不是新来的么!让我新鲜几天。”
“好哇你个陈江海,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喜新厌旧的人。”陈莉用手指着陈江海,半开玩笑似的说到。
“这怎么说的,你可别冤枉人啊。我喜新,但我可不厌旧。”陈江海见陈莉还是嘟着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凑到陈莉身边,“说吧,夫人,需要我怎么关心你?”
“给我削个苹果。”陈莉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陈江海。
陈江海这才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可什么都没给陈莉准备呢。“等等,我去给你买啊。”陈江海连忙将孩子放回到小床上,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跑。
“回来,我包里有。”陈莉叫住了陈江海。
陈江海笑着走到行李袋前,“看我媳妇,就是聪明。”说着拉开了包,“哟,你这带的东西够全的啊。”
“那还能指着你?出任务一出就是三四天,人影都不见。”陈莉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了把水果刀递给陈江海。
“这不特殊情况嘛。”陈江海从包里掏出个苹果,坐在陈莉的床边,一边削皮,一边小声说:“最近啊,有个地方,罕见病特多。”
陈江海往门的方向看了看,继续压低声音说:“上边怀疑是被投的毒。现在上边已经悄悄下命令,让我们科查这个事,我现在是组长。”
“那多危险啊!”陈莉忍不住大喊,一下子又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
夫妻俩往四下看看,陈江海继续说:“目前危险倒不危险,就是感染了什么,怎么感染的是个大问题。”
“这还不危险?”陈莉看向陈江海的侧脸。
陈江海嘴角上扬着,“干这个的,有啥危险也得上啊。”
陈江海见陈莉一脸严肃地低着头,突然拍着陈莉的肩膀,说:“同志,我相信你的觉悟,你可别往外说啊。”说着,就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陈莉。
陈莉接过苹果,“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还用你说,我可比你觉悟高。”
陈江海笑着说:“是是是,你是为了建设祖国,从国外回来的高级知识分子,是科学家,那思想觉悟肯定比我强啊。”
陈莉自小就随父母在A国生活,会多门语言。从小学习成绩优异,从高中到博士毕业只花了七年时间。没成年前,她对于祖国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她只知道她的父母不想再在那待下去了,所以不得不带着年幼的她远渡重洋来到了A国。
直到在校友会上,陈莉遇到了一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周曼。
聚会上,陈莉与一群同学坐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她很快注意到,一个女孩独自坐在角落里。这时,一个醉醺醺的同学走到角落里跟女生搭讪。女孩礼貌地笑着摇了摇头,那男生还是不依不饶,竟然伸出手想要触碰女孩。
陈莉冲过去,还没等她开口,就见女孩“啪”的一下把男生的胳膊掰到了身后。男生痛苦地求饶,女孩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松开了那人的胳膊。
陈莉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瞬间对眼前这个一头利落短发的女孩起了好奇心。
“你好,我是陈莉。你是从中国来的吧?”陈莉用A语跟女孩打着招呼。
女孩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有同样东方面孔的陈莉先是一愣,笑着点点头,用很中式的口音介绍着自己叫周曼。
周曼才初到A国,此时在语言交流上还是有些困难的,陈莉似乎看出了周曼的难处,开始用中文跟她交流了起来。
陈莉得知周曼刚入学不久,是来A国攻读药物学的,父母在国内的大学当老师。陈莉一直好奇的“祖国”,在周曼的描述下,逐渐真实了起来。有雄伟壮阔的山峦叠嶂,亦有绵延不绝的涓涓细流。
陈莉提议,她帮助周曼学习A语,周曼给她讲关于祖国的故事。
1985年,陈莉已经是博士在读了,她决定利用暑假去亲身体验一下周曼跟她说的中国。
陈莉听周曼说千叶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所以她坐飞机直达了千叶。街上来往的车不少,虽然沿街多是平房,也零星建起几座高楼大厦。
陈莉走街串巷,碰到个卖汽水的大哥就买上一瓶,坐在旁边唠一会儿。身后的“人口要控制,民族要振兴”的宣传海报格外醒目。
大哥笑着帮陈莉起开汽水,坐回到摇椅上,悠然地扇着大蒲扇。大哥说,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想买啥吃啥都行,粮票都取消了。
粮票陈莉是听说过的,母亲过去时常念叨着,用嫁妆跟邻居换了粮票,就为了多给她吃口细粮。
陈莉把包放在长椅上,手拿着个冰棍,边吃边等待着去下个景点的公交车。
公交车就在陈莉眨了个眼的工夫,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她赶忙把雪糕棍嗦干净,一手按着帽子,一手握着雪糕棍,慌慌张张地上了公交车。
车门一关,陈莉就找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想拿相机拍拍沿途的风景,可傻了眼,她的包不见了。陈莉趴在公交车的后窗上向外看,只见她的包在长椅上孤零零的,离她越来越远。
陈莉急得直拍窗户,有个男人走近了她的包,似乎还看了眼正在拍着车窗户的陈莉。陈莉心想坏了,这人肯定会把她的包拿走的。她赶忙跑到司机身边,想让司机停下来。
来来往往的车太多了,司机虽然知道陈莉很急,但是千叶的公交最近有了新规定,没到站点是不能停的。
陈莉只能在下一站下车,狂奔着跑回上一站取包。但她有点路痴,一路上七拐八拐,还进了死胡同。等她回到上一站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陈莉本以为包肯定是找不到了,但是那个男人就坐在包旁边,见陈莉急匆匆地跑过来,男人立马站起身来。
陈莉的气还没喘匀,就小心翼翼地指着长椅上的包,“这,这是我的包。”
“那您跟我说一下,包里都有什么?”
男人的问题让一路跑来的陈莉有些猝不及防,“这……”陈莉脑子一阵发懵,“我想想啊……”
男人见陈莉有些慌张,说道:“不用紧张,就说一样就行。”男人表情虽然严肃,但是语气很温和。
“相机!我刚才想拿相机拍照,才发现包落在这了。”
男人拉开包的拉链,一眼就看见陈莉的相机躺在里边。男人把相机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陈莉心想,这男人慢慢悠悠的,难不成对自己有意思?细看吧,这男人长得还可以,高高瘦瘦的,还挺壮实。陈莉刚幻想着,男人就把相机还给了她。
“行了,确定是您的东西了,您看看里面少没少东西,没少东西的话我就走了。”
陈莉接过包,本来也没带什么东西,翻个两下就能数个来回,可陈莉一直翻了能有十分钟。
男人见状面色凝重地问:“是少了什么东西吗?”
陈莉摇了摇头,“没少,什么也没少。”陈莉的表情显然有些失落。
“那行,那我先走了。”男人转身要走,但他看了眼手表,又回过身来,问道:“你是来旅游的吧?”
“嗯。”陈莉两手拎着包带,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从哪来的?”男人继续问。
“A国。”
“外国人?”
陈莉连忙摇头,“不是,我父母都是中国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全家搬去了A国。”
“我说呢,你说话还有点口音。”男人露出了笑容。
陈莉尴尬地笑笑,“是吗?我已经十多年没回来了。”
男人继续关心地询问:“那你晚上住哪?找好住处了吗?”
陈莉摇摇头,“还没有。我本来想去千合广场的,现在天也黑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去那。”
男人四处张望,“嗯……夏天晚上在广场上乘凉的人还是挺多的,今儿是周末,还会放电影。要不我送你去吧。天黑了,一个姑娘走在路上也不安全。”
男人见陈莉没回答,怕陈莉以为自己对她图谋不轨,赶忙补充道:“啊,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警察。”
陈莉有些吃惊,“你真的是警察?”
“真的,你不信?”男人掏了掏兜,可除了一串钥匙和一些零钱什么都没有。
男人尴尬地挠挠头,指着前边的派出所说:“这样,前边就是我们所,可以带你去派出所验证一下。”
“那……那不用了。你送我的话方便吗?”陈莉将书包背在胸前。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护送你的安全不也是人民警察的职责吗?”
陈莉笑笑,“我叫陈莉,你叫什么名字?”
“陈江海。”
陈江海明天就开始正式休假了,他下个月就要从派出所调到公安局了。今天是陈江海在派出所的最后一天,正巧去等公交回家,就碰到了首次回国的陈莉。
陈莉得知陈江海的休假跟自己这场旅行时间重合,便邀请陈江海当自己的导游。
早上四五点钟的大街上,就能看到一对儿看似情侣的男女,一人背着个大包,穿梭于大街小巷。傍晚时分,他们就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等着日落。天边的晚霞映红了两个人的脸,陈莉和陈江海互生了情愫。
美好的假期是短暂的,离别时,他们留下了通信方式,而后又各自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上。
陈莉回到A国后,一直与陈江海保持着联系。他们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从学业规划谈到人生理想,从风土人情谈到家庭生活。他们既是朋友,也成为了最亲密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