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再是一个人的战斗
1995年,秋季。
陈玉和上官清过了零点还在清点着货柜,他们打算把店兑出去,搬到陈玉的娘家,顺便可以照顾陈玉的父母。
突然,夫妻俩听见外面有敲门声,拉开门一看,是个六七岁的男孩,背着个小女孩,旁边跟着一个年轻女人。
陈玉轻皱了下眉头,心想,这么大个人不背着,居然让个孩子背着,一看就不是亲妈。
进了屋陈玉才知道,原来女人的脚崴了,男孩自告奋勇地背起了妹妹。女人是福利院的老师,这两个孩子都是孤儿。
上官清被眼前这个男孩的坚韧打动,陈玉也是对男孩赞不绝口。夫妻俩第一次与陈尧见面,就对这个男孩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孤儿院的老师姓秦,听说上官清和陈玉没有孩子,便告诉了他们孤儿院的地址,如果想领养孩子的话可以去找她。
离别时,陈玉看着跟自己女儿走失时年龄差不多的唐念,将本是买给女儿的一双蝴蝶发夹送给了唐念。
1990年,农历腊月二十八,化工厂起火,上官瑾下落不明。
那天一大早,陈玉就去了县城的集市进货。陈玉想着,马上就是女儿的生日了,所以见卖头绳发卡的商铺就停下看了看。
一对红色的蝴蝶发夹,在微风地吹拂下,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就像是真的蝴蝶一样,煽动起了翅膀。
陈玉念叨着,“瑾儿肯定喜欢这个。”付了钱就用手纸包好,宝贝似的揣进了兜里……
陈玉知道唐念她不是瑾儿,可还是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那晚与陈尧和唐念的相遇,也让夫妻俩重拾了生活的希望。女儿或许现在就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也如陈尧和唐念一般,坚强地活着,努力想办法回到他们的身边。所以,他们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坚强乐观地活下去……
陈尧拿起笔记本,说道:“这本笔记是岑艾圣抄的。他想向他爸学习,就抄了这本观察记录。我看过原版的,放在岑开之的实验室里,那些文件的内容我能背出一些,除了有些符号我看不懂,我可以确定,这是1992年那个文件夹里边的内容。”
上官清接过笔记本,内页上还有岑艾圣写得“廖氏海外化工”几个字。
仔细一看内容,上官清傻了眼。这被监测记录的河流正是流经整个暮夕村的河,里边检测出的物质是锕、钍等放射性元素。
“阿清,怎么了?”陈玉问到。
“你看看这是什么?”
陈玉从上官清的手上接过了笔记本,看到了上面的内容,也吓了一跳。
“这河,不会是村里的河吧?”
上官清摘下眼镜,闭上了眼睛,用手使劲地捏了捏鼻梁。
陈玉突然拍了下大腿,“我说村支书他家怎么总来买水。这廖天勇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吧,可是每次来都是一提提,一桶桶地买矿泉水。然后带着一家人去镇上洗澡。这么看,他们家可能压根就不用村里的水。”
陈尧掏出了妈妈陈莉在河边拍下的照片,拿给上官清看。
上官清指着照片,说:“这不就是化工厂后面的那段吗?这旁边还有被当年化工厂着火殃及的树墩子……这女……”
陈玉点点头,上官清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玉打断了。“那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上官从陈尧手上接过照片,“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虽说是个分厂吧,可一点不像个化工厂。岑开之天天闷在办公室里,说是搞研究。哪有实验室不用,躲自己办公室搞研究的?我去的时候,厂里人员名单上的人不少,可天天来上班的却没几个。厂长和岑主任他们天天神神秘秘的,一个化工厂的冷库却不让人进,这不是很蹊跷嘛!”
“对对,你当时还跟我说,廖海柱他们车间就他们兄弟俩,才把那叫钉子的小孩安排在了他们组。”陈玉回应到。
“可惜,我害了钉子。还不如让钉子跟在我身边……”上官清看了眼相机,忍不住哽咽了。
“你都被他们整成这样了,还带在你身边……”陈玉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重新接回了上个话题。“再说了,着火是冷库和他们办公室先着,这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急着销毁吧?”
可为时已晚,上官清已然沉浸在过去的思绪里,“咱闺女,要不是我……她也不会丢了。”
陈玉知道上官清又陷入了那痛苦的回忆,但也只能顺着上官清说:“是啊,就是那个挨千刀的张斌,也不知道带着咱闺女跑到哪儿去了!”
自从化工厂出了事,女儿丢了,徒弟死了,上官清就总是时而清醒,表现得异常的积极乐观,时而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在痛苦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等等。”上官清突然眼前一亮,“这个是1992年的的观察报告,是廖氏化工的……村里的化工厂从九零年烧毁后就再没使用了。所以……他们是又把阵地挪到了廖氏化工,但还是监测着村里的这条河吗?”
陈玉皱着眉头,“应该是,想想近几年,村子里的疯子傻子可不少,在这之前哪有这么多?一个村里有一两个就不得了了。过去也没那么多早死和失踪的,现在哪个月不得……坏了。”
陈玉突然面色凝重了起来,“那时候可没少给咱闺女喝那河里的水,怪不得在这儿就总是发烧拉肚子,回她姥姥家几天,就又好了。幸亏开这个店以后,打了口井,要不咱俩现在都成傻子了。”
陈玉突然摸着陈尧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可记住了,别喝那河里的水,渴了就拿货架上的饮料和矿泉水喝。”
陈尧点了点头,“嗯。”
上官清认真地翻着笔记,陈玉一个恍惚,又想起了一件事,“诶,咱闺女丢了的时候,我不是挨家挨户地去找了嘛。我听说有一家把刚出生的龙凤胎给卖了,说是有什么先天的脑子病,有人想去研究,就给收走了,还是村支书帮忙拉的线。那家把孩子卖了以后,人也立马就搬走了。我当时还怀疑,是不是他们把生病的孩子卖了,把咱好好的闺女给带走了呢。”
陈尧一愣,不会这么巧吧?有先天性脑部疾病的龙凤胎,唐思和唐念不也是吗?
陈尧将岑开之在家里建实验室,解剖尸体,还给患病的龙凤胎,唐思和唐念吃自己研发的药的事告诉了上官清。
上官清问:“那唐思和唐念老家是什么地方的?他们什么时候去的福利院?”
“老家不清楚,他们跟我说,他们从小婴儿的时候就被送到福利院了。我还记得我去福利院的那年春节,还给他们过了生日。老师说,他们的生日就是来到福利院的那天,这么一算……应该是1990年的春节前后。”
上官清将摆在地上的证据全都放回了蛇皮袋子里,“这个你拿好,等我过几天去找台录音机。”说着,上官清将磁带递给陈尧,紧接着掀开了墙角的地板革,下面竟然是个地窖。上官清打开盖在地窖上的木板,将蛇皮袋子放进了地窖里,又把地板革原样铺好。
“那咱们先去福利院问问吧。尧尧,你说那个秦老师跟岑开之是一伙的,那你就先别去了。”上官清沉默了片刻,接着说:“尧尧,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们还是给你改个名字吧。”
陈尧依然犹豫,他知道改名换姓也不解决什么根本性的问题。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叫陈尧,廖海柱不仅知道他叫什么,还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更知道谁是他爷爷。
陈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爸爸妈妈都商量好了,爸爸用这几个月努力读书,争取考上公务员,到时候在县里分了房子,就带你去县里读书,那样就没人知道你叫陈尧了。”
“可是……我爷爷死了以后,有人去过我家翻东西。他肯定知道我爷爷的秘密,也知道有我这么个孙子,我怕……我怕连累你们……”陈尧低着头,越说声音越小。
陈玉将陈尧揽在怀里,“是啊,镇上也不安全,廖海柱还跟岑开之是一伙的,怎么办?尧尧得上学啊。”
上官清摩挲了摩挲陈玉的胳膊,“我觉得廖海柱他要下手早就下手了,何必让咱们把孩子接走?他现在可能还不知道岑开之在找陈尧。咱们这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今年上半年,孩子就在家跟我学习,九月再送他去上一年级。如果顺利的话,我今年就能考上,咱们就赶紧搬去县里。”
陈玉一边用小扫帚扫了扫地板革上的灰,一边点着头。
上官从柜子里拖出了一床褥子,铺在了地上。“哦,对了,再碰到村里人,问起咱儿子,就咬死了说是咱们生的,叫上官煜云,知道了吗?”
陈玉拼命地点头,“嗯,咱儿子,上官煜云。”
上官拿了床新的电热毯,拆开了包装,铺在了褥子上,再在上面铺上了床单。“明天一早我就去福利院探探情况,现在还过年呢,明天店也别开了,店里的东西足够吃到出了正月了。”
“你这打算拍地道战啊?放心,没事的。现在不就岑开之要找陈尧么?他过个年把孩子放前丈母娘家就走了,忙得很,他来了我也让陈尧躲屋里。”
三个人躺下,陈玉睁着眼睛睡不着,突然说道:“诶?我听说现在能弄个叫监控的东西,要不咱们也安一个,正好还能防贼呢。”
上官清打着哈欠,眼睛紧闭着,“你知道那东西多贵么?不是政府部门,不是大商场,谁能弄这个?睡觉吧,明天我去福利院打探完情况再说。”
这是陈尧又有了新家以后,第一次跟爸爸妈妈一起睡觉。过去的一年,不管生活得多苦,爷爷总是把好吃的留给他,会睡前给他讲故事听,拍着他睡觉。陈尧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枕头上。
第二天,上官清来到了福利院,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门口的摄像头。他心想,陈尧都跑丢了这么长时间了,这玩意儿看来是真没什么用。
上官清找到老师的办公室,假装来问问陈尧有没有被找到,他们还是有意收养陈尧的。老师自然是说还没有找到陈尧。
上官清表现出了满脸的遗憾,紧接着问,“那之前您跟陈尧还有个小女孩,一起来我们店里,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我妻子也挺喜欢那个小女孩的。”
老师尴尬地笑笑,“您说那女孩啊,跟她哥哥一块儿被领养了。”
“她还有哥哥?陈尧不是她哥哥吗?”上官清都佩服自己的演技,这个连问,让他自己都快要憋不住笑出来了,他只能使劲地掐着自己的大腿。
老师回道:“陈尧不是她亲哥哥,她有个龙凤胎哥哥,他们俩都被个好人家领养了。”
“哦哦,好人家就好。比他们爹妈强啊,给孩子送福利院。诶,他们爹妈为啥把他们送福利院啊?龙凤胎,谁家不是想求都求不来!”
上官清正想着如何引导老师说些有价值的线索,就在这时,另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师走了过来,“小秦,你们是说唐思和唐念呢吗?”
小秦老师点了点头。
有些年纪的老师来了兴致,她直接搬了把椅子坐了过来。
“唐思和唐念是被陈警官送来的,当时还是我接手的。孩子有脑部疾病,爹妈把他们卖去做实验了,幸亏陈警官给孩子救了,要不孩子早没了。”
“陈警官?陈警官现在在哪呢?”上官清脱口而出,虽然他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有些不妥,可那老师全当随便聊天,一问一答,语气倒是真诚。
老师喝了口茶,面色有些凝重,“哎哟,死了好些年了,还是被火烧死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当时事情闹得挺大的,是暮夕挺有名个化工厂,说是爆炸了……陈警官好人噢,可惜好人不长命。”
老师摇了摇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继续说道:“陈警官把这两个孩子送来的时候,给了我个联系方式,说孩子有事的话就联系他。这俩小孩来了不久,念念就发病了。我们当时急得喽,就打电话给陈警官。结果那边说,那边说啊……”老师有些哽咽。
上官清有点着急的问,“那边怎么说?”
老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陈警官送这两个孩子来我们福利院以后,没几天,还没到除夕吧,就死了。”
上官清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个老师说的陈警官,就是当年化工厂着火,除了钉子外,另一个受害者,警察,陈江海。
上官清乘胜追击,“那这俩孩子是什么病啊?怎么得的知道吗?”
老师轻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着,“具体叫啥?什么I型脑异常,还是什么脑发育异常,是吧?”
她看了眼秦老师,见秦老师没反应,继续说道:“这学名我也说不好,具体啥原因也不清楚,好像是先天的。反正这回领养他们的是个科学家,药物学家。好像还免费给提供药了,是吧,小秦?”她碰了碰小秦老师的胳膊。
小秦老师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岑先生嘛,人很不错,博士,科学家。”她显然回答得有些唐突,还有些语无伦次。
上官清倒也识趣,“那行,二位忙着。我就是来打听打听尧尧找到没,没找到就算了。”说着上官清就起身离开了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