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陆记:世界战争史(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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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劲草

征服了巴比伦之后,居鲁士一统西亚,此后,又经过近十年的励精图治,波斯国力日隆,幅员之广,更是旷古未有。此时的居鲁士已到了耳顺之年,但他既然号称“宇宙之王、万王之王”,自然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对现有的国土,仍然不满足。据希罗多德分析,他的下一个猎物可能是埃及。

拥有千年辉煌与富庶的埃及,对从赫梯到亚述的历代征服者都有着磁石般的吸引力。或许居鲁士也确实有过试剑金字塔、饮马尼罗河之志,但在冲出亚洲之前,他必须确保大后方的安全——对付埃及不用急,反正他们是定居民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倒是帝国东北边境的中亚大草原上,来去无踪的游牧民族马萨格泰人,比较让人头疼。

马萨格泰人,原本和波斯、米底沾亲带故,大家的祖先都是当年生活在黑海到里海之间的印欧语系游牧民。后来印欧人大迁徙,马萨格泰人祖上这一支,迁到了咸海以南,锡尔河(中国史书称“药杀水”)东北到巴尔喀什湖一带。那里远离文明社会,所以当波斯人和米底人已经在两河文明的熏陶下掌握了先进文化时,马萨格泰这个印欧人种的东支仍然过着古老的游牧渔猎生活。他们崇拜日月星辰飞禽走兽等自然神灵,部落中实行原始共产主义,虽然是一夫一妻制,但妻子在婚后可以与任何男人发生关系,堪称古代的性解放先锋。他们基本不知城市文明为何物,勒内·格鲁塞的《草原帝国》中说,这些游牧民族虽曾与两河文明有过接触,但在生活方式上几乎没有受到后者的影响;希罗多德则说马萨格泰人终生都不播种任何植物。另有一种说法称,他们的名字“马萨格泰”一词,原意是“食鱼者”。

前文提及的曾消灭米底人第一个王国的游牧民族斯基泰人,也是马萨格泰人的远亲。斯基泰人被米底王库阿克萨列斯逐出米底国境,但仍为米底及波斯的边患。马萨格泰人也差不多,他们一样居无定所,仗着弓马娴熟,经常袭扰波斯边境,来如天坠,去似电逝,极大地威胁着定居的波斯人。

居鲁士虽强,毕竟不可能同时打赢两场战争,他深知如果不先稳固中亚就远征非洲,很可能会后院起火,首尾不能兼顾。因此,他决定先搞定马萨格泰人,手段是一贯的“先礼后兵”。

其时,马萨格泰人的首领是托米丽司女士,她是前任国王的遗孀,先王卒后权摄国政还不太久,她膝下有个王子,名叫斯帕尔伽披赛斯,年纪尚轻。居鲁士了解了这一情况,颇有心思“欺他寡妇与孤儿”,公元前530年,他给托米丽司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求婚信,大意是说: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你晚年寡居寂寞,何不跟我来一场黄昏恋?我们都是一国之君,门当户对,若能成了好事,非但两人可以琴瑟和谐,两国也能和平共处。

这一招看起来眼熟,后世的匈奴大单于冒顿也对刘邦寡居的老婆吕后来过这手,这并不是游牧民族的专利,有教养的居鲁士大帝同样用此伎俩。由此可见,对男人来说,建功立业的英雄情结和凭着生理优势耍流氓的冲动,总是交织在一起的。

再说马萨格泰方面。大款上门求婚,托米丽司女王并没为之窃喜,马萨格泰人的文明程度比不了波斯,但政治智慧一点不差。女王知道波斯大帝并不是真的看上了她“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这所谓求婚,背后有着太明显的政治企图,居鲁士真正惦记的,是马萨格泰人的地盘和部族。女王给居鲁士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她没像吕雉女士那样玩虚文自谦“年老色衰不堪驱驰”,而是直截了当地答复波斯王:没门!

这一来,箭在弦上的居鲁士更是不得不发了,因为现在除了上述的战略考虑,又加上了他“万王之王”的面子问题。波斯王统领大军,兵进锡尔河。

此时居鲁士在位已近30年,他的征服之势有如浩荡之风,席卷西亚,这次却无法让草原低头。托米丽司女王不是怕事的人,她一面调兵遣将,严阵以待,一面派出使者带话给居鲁士:“想打的话尽管过来,你要是敢渡锡尔河来犯,我非但不会击你于半渡,还会率部退让出三天的路程,给你留出战场;你若胆小不敢来,我就打过去,你也撤出三天路程,我们背水列阵,跟你一决雌雄。”

居鲁士此时愈发看出了这个女人不寻常,沉着机灵有胆量,不可小觑。他召集手下众臣商量。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应该占据地利之便,放马萨格泰人过来打,只有一个人持不同见解,就是前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他以自己的惨痛教训现身说法,向居鲁士解释所谓主场优势其实伴随着很大的风险,因为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战,一旦输了敌人会乘胜追击直逼都城,而即便赢了,也不过是将敌人赶回边境线而已,战果远不如在敌国作战丰厚。因此他建议不要放马萨格泰女王过来,而应该采取主动,勇敢地打过去。

居鲁士也觉得克洛伊索斯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他是倾向于进攻的,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况且,如果不敢回应一个妇人的叫阵,那波斯大帝的颜面何存?于是他答复来使,说决定渡河决战,让女王按照约定后退。

行前克洛伊索斯又献上一计,居鲁士听了更觉心里有底,他留下克洛伊索斯辅佐王储冈比西斯(居鲁士之子,他为儿子取了父亲的名字),并叮嘱儿子务必要尊敬克洛伊索斯。然后他亲率一支精兵,渡河而去。

马萨格泰人果然如约后撤,给波斯军让出了一大片空地,过河之后居鲁士在此扎营。随后,他依照克洛伊索斯的计策,向前推进一段,又虚设一座大营,只派了若干老弱士卒把守,自己则率领精锐潜回河边埋伏。同时,在空营中放置了美酒佳肴,命守军敞开肚皮吃喝。一时间草原上酒香四溢,传于数里。

马萨格泰人闻香而至,这一次他们出动了全族三分之一的兵力,由小王子斯帕尔伽披赛斯带队,杀奔波斯营帐,留守的酒肉兵招架不住,旋即走死逃亡。此时营中酒食尚多,马萨格泰人平素衣食简陋,加上打了胜仗心中快慰,当即就甩开腮帮子,享用战利品,不一会,自王子以下个个醉卧沙场。

这时,算准火候的居鲁士率兵杀了回来,醉眼蒙眬的马萨格泰战士们被波斯人一阵砍杀,死的死抓的抓,斯帕尔伽披赛斯王子也做了俘虏。

消息传回马萨格泰人处,得知爱子被俘,托米丽司女王这回真的着急了,为了保护小羊,老山羊都会目露凶光,何况是草原狼族的首领?她再派使者去见居鲁士,说如果波斯王肯放斯帕尔伽披赛斯回来,两国就此罢兵,马萨格泰人不为死于波斯人奸计的同胞寻仇,否则,女王撂下了狠话:“凭马萨格泰人的太阳神起誓,不论你多么嗜血如渴,我都会让你把血饮饱!”

经此一役,居鲁士觉得马萨格泰人有勇无谋,其国损兵什三,旦夕可下,实在没必要跟女王再讲什么条件,他并没理会这个最后通牒。

再说被俘的斯帕尔伽披赛斯。他醒来后羞愤不已,向波斯王请求松绑。根据一贯的宽大政策,居鲁士也没打算为难他,便下令为王子解开束缚,可惜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竟是如此烈性,他双手一获自由,立即抢了一柄战斧,劈开了自己的脑袋。居鲁士不杀王子,王子因他而死,这样的惨变他也始料未及,此时波斯人与马萨格泰人之间已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托米丽司女王尽起倾国之兵,来报血仇。

大决战开始了,双方都以弓箭见长,大草原上箭矢横飞,遮天蔽日,箭镞用尽之后,两军将士挥舞着利刃冲向彼此,车错毂兮短兵接,矢交坠兮士争先……关于这场大战的详情,我们今天所知仅限于此,《希罗多德历史》对这一战的描写仅有区区百来字,不过从希翁的字里行间,还是可以越过千年往事,感受到当时的惨烈与血腥,他说:“在所有非希腊人进行的一切战争当中,这确实可以说是最激烈的一次了。”

厮杀持续了很久,居鲁士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低估了对手复仇和求生的意志,经过血战,作为哀兵的马萨格泰人得胜,波斯大军几乎被全歼,在死尸堆中,马萨格泰人发现了居鲁士。此刻,曾经站在宇宙顶端的波斯大帝,和其他尸体一样倒在血泊之中,并不能多占一尺一寸土地。托米丽司女王命人割下居鲁士的首级,扔进一个盛满人血的革囊之中,她的誓言兑现了,“不论你多么嗜血如渴,我都会让你把血饮饱”!(另有说法称居鲁士死于公元前529年。)

克洛伊索斯的智谋和见识对波斯帝国的政治经济功莫大焉,他“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策略,却导致了波斯王身首异处;而居鲁士的一生,长于牧人妻室帕斯科之手,死在牧民女王托米丽司刀下,真正是成败一知己,生死两妇人。后来居鲁士的遗体被波斯人寻回,葬在王城帕萨加第附近,那是一座高约10米的石头陵墓,古拙大气不尚奢华,墓志铭曰:“世人啊,我是居鲁士,创建了波斯帝国的人,因此,无论你是谁,请不要记恨我这座陵墓吧。”时至今日,虽然墓穴早已被盗空,所幸地上的陵寝仍在,供包括亚历山大在内的后来者凭吊遐思。但对那颗浸泡在殷红的人血里的头颅来说,什么荣辱成败,什么千秋万代,都已与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