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叫“热脑袋”
“对不起,我叫热脑袋。”卷发男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听到他的名字,我微笑着说:“我需要你的真实名字,响亮的绰号可不算!”
“这不是绰号更不是代号,我的名字是热脑袋。”他一脸严肃地说。
“这样叫你很不礼貌,所以,我需要知道真名。”我再次对他说。
一旁正在讨论衣服的工人听到我们的对话,走到卷发男身边莫名的大笑,边笑边用手指着他说:“他是村子里鼎鼎大名的人物,以前,他是本地最有……”
“闭嘴!不要再说了。”突然,卷发男怒吼一声。原本笑嘻嘻的几个年轻人看到愤怒的热脑袋急忙闭上嘴巴,不时用余光偷偷地看着他。
“这是我自己的生活,即使它充满难以预料的坎坷,也没有人可以涂改我的生活。我的名字叫热脑袋。”说完,他便领取工装回到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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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的生活空乏、无聊,却让人们学会慎独自律,修己安人。更让很多华人学会了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纸醉金迷、追求虚荣的享乐生活。在陌生的社会中,一种名叫关系网的东西,把老乡、校友短时间内促成一家人。
第二天,老严为新招聘来的十几名工人分配工作,他们对身边陌生的环境和我们感到拘谨。一天过后,工头开始向我抱怨说:“招聘的当地工人太笨、死脑筋,教一点学一点。总跑到树荫下偷懒,不服从我们的管理,没有办法和他们交流。”几个中国的工头一边抱怨一边看着身边当地工人,脸上不时露出不知所谓的笑容。工头说话的语气里充满鄙视,甚至是一种歧视。一些人自己的手,看不起自己的脚,现在更何况是外人的手和脚。对于工头们反映的问题,唯一的解决途径便是慢慢地相互了解、融合,更重要的是教会他们如何工作。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方式,非洲人有非洲人的模式。
中国工头向我反映问题过后,几个当地工人满脸茫然地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们中国人都是工作狂,休息时间不让休息。总是冲着我们大喊大叫,没有办法和他们进行沟通,无缘无故冲我们发脾气。开玩笑的时候喜欢摸我们的头,还有那个叫‘Zhang’的工头总是对我们打骂。”
对于他们的抱怨,我只能用答复工头的话再次重复回答他们一遍。在他们中间我没有看到热脑袋,也许,他已经自行回家,劳累的体力工作并不适合他。转身看到几个同事在屋外边抽烟边说笑。抽完烟之后,随手把烟头扔在地上。这时,一个人急忙跑过来把地上的四五个烟头捡起来。看到他捡烟头的样子,其他同事下意识把烟头放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嘿!你赶紧把院子打扫干净。”一位同事满脸严肃地看着捡拾烟头的当地工人。
“好的,领导,我马上来扫!”说话的人低着头打扫地上的垃圾。无意中发现扫地的人正在卷发男热脑袋。
刚刚把手中烟头扔在地上的胖同事笑着问我:“他叫什么名字?”
“热脑袋,他……”我的话刚刚出口,身边便响起几个人疯狂的笑声。
“这是他的真实名字吗?这一定是他的绰号,不可能有这样的名字。”
“我知道这是他的绰号,可是,询问真实名字他却一直不愿意说。问他们要身份证做登记时,却都拿出选民证。选民证上的名字也模糊不清。”我解释说。
一旁对非洲深度了解的同事说:“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身份证,却有选民证吗?”
大家摇头。
“非洲大陆在追求西方一人一票选举的民主,因此,政府为争取投票权给所有的人快速办理了选民证,在举行总统选举时让他们投票。政治在向西方靠拢,百姓的生活质量却一天天距离西方的水平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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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生存中累积点滴,点滴却在生活中消散。从那天起,热脑袋开始在公司忙碌打扫,同时帮厨师摘菜洗菜。每天下午下班时间,大家都去吃晚饭,热脑袋却依旧拿着水管在冲洗院子和卫生间的地面。自从他来到公司,卫生环境焕然一新。国外枯燥的生活,让那些用一两个小时看两只狗交配的闲人们,又多了一个话题:“热脑袋”。
公司的男同事总是用蹩脚的英语和他开玩笑,说话时不停的打打闹闹。好心的女士们时不时给他一些零食,过节的时候还会把自己不穿的衣服送给他,让他带回家里给孩子们。无论是谁,勤劳工作的人都会给自己带来认同感,公司同事们都喜欢他工作认真,公司的领导也对他大加赞扬。不久之后,他便成为公司所有当地员工学习的榜样。外出办事采购时,会经常带上他。惊奇地发现他居然对南非的文化、历史、风俗了解得非常详细,而且,书写能力非常强。在这里能够像他一样写作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的老头。随后的日子里,他经常跟我一起外出,我们的聊天话题也多起来。说起孩子们,他总是津津乐道,幸福的感觉溢满脸颊。
有一天,我接到东卡村长打来的电话,说村子里很多年轻人也想到公司工作,希望有其他公司到他们村子里招工。最后,他补充说:“你帮我转告热脑袋,他的妻子说让他回家看看。”
随后,需要当地工人的公司前往东卡的村子招工,安排热脑袋坐公司的车子一起回家看看。他却说:“没关系,刚刚离家才三个月,现在还不想回去。”热脑袋说话时脸上表现得无所谓,语气中却写满不舍和牵挂。
自从,这个名叫热脑袋的南非人到我们公司上班,没有一天旷工。即使天空下着小雨,他也会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挥舞,直到老严让他回宿舍休息,他才会放下手中唯一能够挣钱的工具。在这个发放日工资的企业,他把每一天都当作工资的一部分,不愿意失去挣钱的机会。
他坚持留下来,我也没有继续强求。工作在生活中前行,生活在时光中消失。一个月后,我再次收到村长东卡的手机信息:你好,朋友,热脑袋的妻子身体不好,请你转告他回家看看。我的手机没有电话费只能发信息。看到信息后,我通知老严安排热脑袋回家。不料,老严忘记我安排的事情,我也忘记催促他。再次看到东卡的信息已是一个月后,我要求他马上回家,告诉他妻子的身体很差劲,需要他的照顾。
热脑袋扶着身边的木瓜树许久没有说话,突然,他自言自语地说:“好冷,我想穿上一件棉袄。”他转身对我说,感谢半年里对他的照顾,他会一直记得我。
非洲炎热的夏天,他却觉得身体寒冷,还要穿一件棉袄。看着眼前的小老头,我安慰他回家照顾妻子,公司的大门一直为他敞开。
“大家都叫我热脑袋,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刘开,我叫刘开。别担心,即使你不知道我的名字,这个公司也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员工。”我拍着他的肩膀说。
空旷的院子只有我和他,没有人为他送行也没有人安慰他,他独自默默地离开公司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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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的生活像太阳一样正常升起又落下。某天上午,领导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公司的卫生状况很差,你去查一下原因。”
“之前,打扫卫生的热脑袋回家探亲。现在,一个年轻小伙子在打扫卫生。”
领导抽着烟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你打电话问一下,我们公司需要那样的好员工。”
领导的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热脑袋回家已经两个月了。公司的公共卫生间又回到以前脏乱差。第二天,李涛和我驾车再次前往曾经去过的小山村。把车子停在村子的大路边,本想遇到当地人可以询问到热脑袋的家,可是,走了很长时间却没见一个人影。我们朝着半山腰继续走,没走多远听到嘈杂的音乐声。
两个人顺着音乐声走过去,看到很多村民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听着巴图克木鼓强烈地音乐节奏,来到人群聚集处。大家在疯狂地跳舞,在音乐和酒精的刺激下男男女女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一个衣着破烂的老者穿着一条露屁股的裤子,裤子原本的颜色已经分辨不出,腰间系着的绳子拖拉在地上。他一边跳舞一边用铝制的杯子喝着椰子酒,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什么官职的大檐帽。看着欢快的人群,我们被活跃的气氛带动,融入到他们的活动中。从人群中跑过来一位中年妇女,她笑脸相迎来到我们面前说:“欢迎你们参加我儿子的婚礼。”
原来这是一个婚礼现场,没有城市里婚礼的奢华和浪漫,更多是村民之间快乐的舞蹈和祝福。一盏茶的时间人群变得兴奋起来,一名男子和一个怀中抱着孩子的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们走出房门时,人们朝着他们撒大米和彩纸制作的花朵。一对新人走在人群中接受在场所有人的祝福,欢笑声把整个村子和小山笼罩起来。笑声犹如灿烂的阳光,驱赶走寒冷的冬天。
一位身穿白色大褂的神父站在新人面前主持仪式。他看着新人说:“婚礼是世上最普通的事情,也是最神圣的洗礼。今天,你们在耶稣和圣母玛丽娅的见证下成为夫妻,神和众人都会祝福你们。”
神父把双手分别放在两个人头顶,他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说:“世俗的婚姻是对肉体的束缚,宗教的婚姻则是对灵魂的禁锢。希望你们夫妇二人在神灵的见证下相互照顾恩爱一生。”
在众人的欢呼声和热烈的掌声中,大家见证新人长达一分钟的热吻。我没有看到新人的样貌,新郎身上穿着条纹西服,仿佛让我想起些什么。新娘的装扮格外的普通,没有白色婚纱和耀眼的珠光,只有一脸朴实幸福的微笑。结婚仪式之后,两位新人招呼大家吃饭喝酒,桌上摆放着香蕉、炒花生米、烤木薯干、大米饭,还有一盆番茄牛肉。几个摆放整齐的大瓶子格外显眼,里面装着用玉米、椰子、菠萝制成的发酵酒。年幼的孩子们围着餐桌来回打转,高兴地吃着花生糖和木薯干。
“Liu,你好,没想到你会到这里。”一个人大声喊叫着跑到我的面前,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便抱住我。他用力抱着我,让我有些喘不上气。一旁的李涛大笑着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我挣脱后发现新郎是公司之前招聘的一位工人名叫约翰,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到公司上班。我们两人地到来,让他感到惊喜意外。
“刘,李,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结婚?”约翰不解地问。
我们两个人尴尬地看着对方,不过,脑筋十分灵活的李涛笑着对他说:“我们知道你今天结婚特地来祝贺。”可是,话说出口我们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没有带任何礼品。我下意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五百兰特递给他,作为礼金送给小夫妻。约翰没有接过我手中的钱,有些拘谨地说:“谢谢你,我不能收你的钱。”约翰说完转身把妻子喊过来,一位身体微胖抱着孩子的女人走过来。
“老婆,这是我公司的Liu和Li,他们对我们像家人一样,不像其他人对我们大吼大叫,有时,还骂我们是蠢货。”
约翰的妻子急忙把孩子放在地上,左手放在右手的手腕上和我们两人一一握手。看着他们年幼的孩子,我把五百兰特放在孩子的衣服口袋里。
正在聊天时,人们把屋子里崭新的电视机(唯一的电器)、家具、锅碗瓢盆一件件从里面拿出来。每件物品从屋子里拿出来时,在场的人们都会齐声欢呼。后来,才知道这样做是为展示这户人家生活富足。
约翰的妻子双手举向天空高声说:“谢谢你们雇佣约翰,让他有工作挣钱养家。自从他上班后像变了个人,不再喝酒、抽烟、坐在树下聊大天。现在我们的日子蒸蒸日上。”约翰听到妻子的话,低下头紧紧地抓住妻子的手说:“以前我们穷,现在挣到钱,决定补办婚礼。人家说幸福的回忆让女人更美丽,我也要给她美好的回忆。”
随后,夫妇二人请我们来到人群一起跳舞。在人群中我搜索着热脑袋,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音乐停止后,人们围着桌子享用食物。不大一会儿,桌子上空空如也。看大家在享用食物,我向约翰询问热脑袋。他却没有回答我,而是把我拉到一旁僻静的地方:“热脑袋犯事了,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玛丽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