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愧疚
小院前有刺槐，后有柏，从远看是生机盎然。院内从西南角直至竹秸围篱的一片地上倒是些枯根霉菜。这片地不算大，从厨房的窗子望去是一览无余，满目疮痍。
景禾换下来衣服就去帮厨了，眼神扫到半窗外景，眉头紧锁。去年这时候瓜藤遍布，有的已结上果了，就差老爷子最期待的猹出现，他拍了不少照片留念呢。
奶奶手上拿着一把芹菜望着窗外，满是无奈：“可怜呐，这西瓜每逢结果就开始得慢枯病，藤蔓流出臭水，一死死一片。能活的结瓜小，切开也是干瓤。”
枯萎病会让西瓜藤没法正常输入水分和营养物质。也吸收不到什么水分了，瓤就是干瘪的。
老胡不知道怎么安慰奶奶，就在那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古人说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你得种瓜前种些豆儿。”
“别个种瓜都是嫁接的，那大南瓜藤多顽固。老头儿跟几个不务正业的打鸟，一听说人那地里出现什么动物，哎就迫不及待地回来种地，他哪儿会这个啊，他从小就是个木匠。说他也不听劝，让他闹吧，老了就闹不动了。”奶奶切着芹菜，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之后几人各自揣着心事干活，没有什么交流。景禾刮了土豆皮，剥了几头蒜，正准备片儿解冻好的牛肉，奶奶朝她摆了摆手，以她刀功不佳为由请出了厨房。
无事可做的景禾拿起手机回复了一堆信息，眩晕感袭来，便出门透气。
老爷子坐在门口的木头小板凳上，靠着墙，唱着歌，环抱着翘起的二郎腿。
景禾听见《茉莉花》的旋律，忆起童年时夏季和爷爷在小院里采摘茉莉花制作香膏的美好时光。直到现在，她的大部分护肤品也是爷爷做的。
她环顾四周，院儿里的茉莉多数结了花苞，有的已经散发出淡雅而悠长的清香。单瓣茉莉和重瓣茉莉的气味略有差异，她挥着手拦截茉莉风，沿着一路开到大铁门边的茉莉闻了个遍，同慢而顿地原路返回好似踩在童年的梦上，细细品味着美好。
一曲毕。
看着茉莉花田，老爷子早上刚经历的又被遗忘的情绪暴风雨骤然再临，“今天踩死了这么个大点儿的小老鼠。”老爷子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摆出一个夹子的形状，夹住了少量空气。“很后悔！于心不忍呐。那时候它抱着小小的一个葵花籽，”他指着茉莉花田，“喏，就在那儿。被我发现的时候，就那么出溜溜地看着我，我也是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估摸着也就一个多月大，老爷子也不道能站在什么地方说同情它，以前你奶的粮食袋儿挨排被老鼠咬过，我那是一个恨啊！如今依我之见，他只是想谋求点儿吃的，本性啊本性。可我却突然给它来了这么一下……”老爷子无奈摇头叹息。
景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粮食被破坏，人付出的心血加上植物努力捱过的生命周期就这么平白无故被糟蹋了，找谁说理去？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特别是有的情感细腻的人上了年龄就更是如此了。她只得这样说：“也许是爷爷之前为了保护奶奶形成了条件反射，这小老鼠吃东西吧，其实就是唉……吃个东西嘛，就是，对，不过确实……”转移话题，“爷爷，那些鱼儿呢？我记得刚进来的时候放门口了，哦，我想问……”语无伦次。
老爷子听到“鱼”一个激灵，猛然一拍大腿，蹦了起来，朝大铁门走去，并用右手勾了勾手指，“来，禾子，老头我啊刚说要把它们放生了，回来坐了一会儿就忘了，走走走，咱把它放了去。”他提起鱼桶，显然是被重量牵引了，一个趔趄。
“我来，我来。”景禾说着，跑过去提起鱼桶，显然这个重量还是有些令突如其来的人难以接受的，景禾一个趔趄，撇嘴挑眉望着爷爷，带着崩溃的语气说道：“爷爷啊，不是我说，拿杆儿挑吧。话说我咋觉得这个比之前更重了呢？是错觉吗？”
老爷子指着右侧铁门，结巴着说道：“在那后边吧，树坑那儿有一个，这棍儿，我也忘了这棍儿干了啥了，先用着吧。”
景禾顺着老爷子指着的方向跑去，突然觉得周身有一阵逆向的流速大的风闪过，她打了个寒颤。这一抖被眼尖的老爷子看见了，老爷子打趣道：“再咋样也不咋样，你就放心吧，别自己吓自己。”
刚才的感觉不会有错的，她向来对周围的异样感觉很敏锐，不过注意力还是放在了老爷子的话上。她弯腰抓着杆子的最边缘的干净地方，一想，等会儿还要扛在肩上，便索性把杆拉起，抓着中心的位置拿了回去，还不忘耍一耍自创的棍术。
空中时不时飞过几只麻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重要的信息也可以从一堆“废话”中提取出来。比如，某些个生物听说西北方向的一排树上结的果子最甜，兴冲冲地奔向那处，就好像一路开着不间断闪现。
一个躲在灌木丛里打鸟的地中海少年呆滞地看着相片，几十张快门张张都有虚影，连着切简直是动画片。当他反应过来，一声长哮，鸟儿受了惊吓，惊慌失措地朝四周飞去。
老爷子和景禾共同扛着桶，走在植着一排排银杏的小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聊鱼、聊景，聊着聊着，聊到了工作。好像和长辈聊天大多都会绕道工作上。至于一场聊天下来能记得多少内容呢？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剩下多少呢？有这样的几句话，每当景禾因工作、因人际关系、或因一些抉择而思绪混乱，情绪低迷的时候如同寒风使她清醒，如同导航使她不迷失方向——
不断去正确的学习，坚持自己吧。你不需要为了获得认同感把自己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有人做的事讨人喜欢不见得就是对的。至少在你的世界里是不对的，你就不该效仿。
半小时左右，他们走到了老爷子的钓鱼点，把鱼倒回河里，轻松又畅快地回去吃午餐。阳光撒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景禾蹦跳着，转着圈跟老爷子讲述改造瓜地的想法和过程。老爷子又圆又亮的脑袋，让远处树上的某人看得两眼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