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杂咏[1]
锋镝牢囚取次过[2],依然不废我弦歌[3]。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其能奈我何!廿两棉花装破被,三根松木煮空锅。一冬也是堂堂地[4],岂信人间胜著多。
鉴赏
黄宗羲论诗推崇宋诗,自己写作也学宋人。这一首七律便有着浓厚的宋调气息,所谓“以文为诗”是也。具体地说,就是全诗明显带有散文化的倾向,语法符合口语习惯,没有跳跃、省略、倒装等典型的属于诗歌独有的异常语序。再就是各句多用副词、连接词等细化语法结构的虚字,如取次、依然、犹、未肯、亦、其能、也是、岂信。全诗由这些虚字转递、承接,一股堂堂正气奔涌在文字间,读起来格外流畅,给人意气亢爽的感觉。开头,“锋镝牢囚”乃是出生入死的惊险经历,偏偏说得很轻漫;再追加一句“不废我弦歌”,就让人联想到这个意象关联的另一出典——《吕氏春秋·察贤》所载“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的从容不迫。尽管黄宗羲抗清不敌,这不废弦歌的形象终究不失其英雄的光彩,更为此后的抒写定下了豪迈的基调:不仅死犹未甘,贫无足伤,就是二十两(十六两制)棉花装一床破被、三根松木煮一口空锅的白描,也以极度的夸张尽显其浑不论(读赁lìn)的诙谐倔强,使末句的“一冬也是堂堂地”更添几分苏东坡式的豁达豪迈!若非怀有如此风骨和气概,黄宗羲一辈遗民、烈士又怎能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在入清后的漫长岁月,以坚韧的毅力创造出令后人高山仰止的学术和文学成就呢?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这首诗凝聚了他们伟岸的情怀,浓缩了他们执着的人生。
[1] 选自清康熙刻本《南雷诗历》卷一。这首诗作于顺治十六年(1659),作者五十岁,是对其前半生经历的回顾。
[2] 锋镝(dí):刀锋箭镞,代指抗清战斗。取次过:一一经历。
[3] 弦歌:原指伴着琴瑟的音乐咏诗,《史记·孔子世家》称“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淮南子·俶真》也有“弦歌鼓舞,缘饰诗书,以买名誉于天下”的说法。这里是说自己在武装抗清中也不废诗书。
[4] 堂堂:气概不凡。《论语·子张》:“堂堂乎张也!”宋黄庭坚有诗赞苏轼:“堂堂复堂堂,子瞻出峨眉。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这句说虽然生活贫困,一冬天也意气昂扬,过得很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