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比之知予,还要逊色半分
闻言,江自槿点了点下颚,并不意外。
这像是尉迟宴会做出来的事。
缩回腿捂了捂,被揣了的宋嘉礼有些委屈:“干嘛就打我,这话江自槿明明也说了!”
却被身旁的江自槿反手在后脑勺上就是一巴掌:“别给我扣帽子,谁说了?我可没说!”
抬起脑袋扭头看着他,宋嘉礼咬牙切齿:“你最好是有事!”
瞧着这人真有些怒气了,江自槿悻悻的收了手,打了个响指:“我还真有件事!”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今早截到的,内容还没看,不过我想,应该是凌元甫的求救信。”
唇间吐了烟圈,尉迟晏落下的手在木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
“打开,念。”
他往下看,台上戏子唱曲儿,台下人声鼎沸,叫好声交错起伏。
那道倩影已经在小厮的带领下,上了厢房的楼梯,一步一步,脚下好像踩了莲花,格外的摇曳。
“得嘞!”江自槿撕开信封,把信纸从里头掏出来,宋嘉礼也凑过去看。
“留春一角在清池,云影波光幻化奇;
借的熏风凭绿伞,月华与水两相宜。——清扬。”
江自槿念完,宋嘉礼嘶了一声:“什么玩意儿?诗?这就是所谓的求救信?怎么还蹦出个清扬来?”
他斜着眼去看江自槿:“这也不是凌元甫啊!”
信纸娑娑,被人重新叠起,随手扔在了桌上,江自槿咂了咂嘴:“你懂什么,这叫字,凌元甫的字。”
“字?”宋嘉礼啧了一声:“还挺讲究,取两个名字,怎的还怕人家偷他名字搞个备用?”
“这你就不懂了,”江自槿看他像看个文盲,“他们这些读书人啊,都喜欢给自己取个小字,好像这样就能彰显出自己得文人傲骨,把他们的与之不同彻底划分出来。”
古人取字,可追溯到商朝,演变至今,有一套很有内涵的说法。
宋嘉礼意外的哟了一声:“你知道?”
撩了撩额际落下的碎发,江自槿勾笑:“过奖,只不过家里那位拍着板子叫我背的书里头,刚好就有这个。”
宋嘉礼虽暗下撇嘴自己还没夸呢这人就过奖,却还是忽然好奇:“那你有字吗?”
安静一瞬,江自槿看着他,摇头,诚实道:“没有。”
然后反问:“你呢?”
“也没有。”宋嘉礼撇撇嘴,他那个除了打仗啥也不会的老子,能知道这个?
两人一同扭头去看站在栏前挺拔的人。
江自槿问:“二哥,你有吗?”
宋嘉礼接:“字?”
可没等到回答,只看见那人伸了手来。
二人看了看桌上的信封,忽然反应过来话题怎么扯到了这里,宋嘉礼起身拿起信纸三两步就给尉迟晏送了过去。
江自槿也走过来,低声对宋嘉礼说:“嗯,确定了,咱都没有。”
虽然两人都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可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接下去了。
盖住唇,宋嘉礼叹:“果然,咱们还是适合干武,当个文人还得取两个名字,麻烦!”
这时,栏前站的人忽然出声,打乱了两人的乱七八糟:“确定,他在傅府?”
二人立马点头:“确定。”
指梢捏着信纸,尉迟晏的眼落在上面,在那透着几分文人气息的字体上流转两番,最终落在那句‘借的熏风凭绿伞,月华与水两相宜’上,若有所思。
求救信,吗?
“二哥要去傅家吗?”宋嘉礼问。
“不是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吗,”将信纸吞吞折起,尉迟宴眼底神情轻肆:“既然没到,那就还不急。”
抱起手将手指在下颚上轻轻点了点,江自槿看着尉迟晏:“看样子,二哥已经有了对策?”
又抓了一把瓜子的宋嘉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尉迟晏再次将视线朝下落去的时候,已经只有一片人影交杂,他将信纸放进兜内:“既然进不去,就只有,将人引出来。”
江自槿打了个响指:“懂了!”
“你都把人家信截了,还怎么引?”宋嘉礼疑惑。
从他手里抓了瓜子来,江自槿啧了一声:“打草惊蛇这种事我会做?另一封一模一样的信我早就放出去了,还等着你来提醒?”
哦了一声,宋嘉礼锤了他一拳:“很上道哦兄弟!”
吃痛的江自槿揉了揉自己的肩,“那是,还用你说!”
这家伙,自己什么手劲儿不知道?刚屁股上那一脚他现在还觉得痛呢!
“不过话说,”宋嘉礼先是在自己的手里抓了个空,然后低头一看,将只剩下两颗孤零零香瓜子的手掌心放到他面前去:“是我手里的要香一点吗?”
“嘁!还你还你!”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给人塞回去,江自槿撇嘴嫌弃:“吃你点瓜子还斤斤计较,以后叫你宋计较得了!”
磕着瓜子的宋嘉礼已经懒得搭理他,只是转头去问尉迟宴:“二哥,这去傅家求亲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垂手掐灭手中的烟蒂,尉迟宴转身:“我记得,早在半年前,两姓联姻这事,南边就已经有了想法。”
宋嘉礼再次目露疑惑,此话连江自槿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他走近,撩起衣摆,反身坐回去,端起茶杯放到唇边:“既然南方如此迫切,那我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助他一把。”
二人眼前忽然一阵恍然,对视一眼。
宋嘉礼朝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二哥!”
江自槿紧跟其后:“大方!”
啜了口茶,尉迟宴撩起眼皮睨着两人,笑骂:“去!”
别以为他听不懂,这俩家伙在阴阳他。
“哎不对,”宋嘉礼脑子一灵光,攸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二哥,你就这么把傅家大小姐拱手让人,拉拢的事怎么办?这样你可就失了一大先机啊!”
却不料只是引得尉迟宴不屑的嗤:“也只有老头子才会觉得,联姻就能将人拉至麾下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娶了他家女儿,人就能为你所用了吧?”江自槿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天真了些!”
天下大势,什么时候能叫一个女子的余生下定夺。
这番话听的宋嘉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憋了半响,他也只憋出一句:“据说傅家女自小就被傅允堂带在身边,足以见得对她的重视!”
傅家女为什么会如此让人印象深刻,出去一问几乎都知道有这号人的存在?
毫无疑问,她不仅出生书香世家,母族强盛,父系将门,还是那极少数的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的女性。
不过年方十八,就已经是傅系军阀里头响名当当的女军官,也随傅允堂出去征战过,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是万千人踏破门槛想要求娶回家的佳人了。
当然,因此望而却步的人也不在少数。
刚到这墨城那几日,他可是听了不少关于这人的事迹,心里头的震撼可不比曾因为不服却被尉迟宴揍得差点找不着回家路的时候。
他就觉得,尉迟宴错过这个人,可能会真的失去一大良机。
“我的傻孩子哦,”江自槿叹了口气:“你要知道,人心难测,更何况是傅允堂那样身居高位的人,有些浮在表面的东西,不一定可信,更何况,你了解傅家吗?”
张了张嘴,宋嘉礼摇摇头:“不了解。”
江自槿一拍手:“那就是了!”
这些个军阀巨头,了解了都难以猜测,更何况只是传闻。
宋嘉礼挠挠后脑勺,还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
“我要什么东西,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章程,”指梢在桌面轻点,尉迟宴閤了閤眼,眼尾漫漫:“我也不需要这种,无谓的自我牺牲。”
“那倒也是,”宋嘉礼这下也点点头:“万一娶回来看不对眼,后半生幸福确实亏了!”
他相信,尉迟宴会这么说,肯定是有别的法子。
“记得查一查,这墨城里头,是不是有个,叫‘留云借月’的地方。”
放下茶杯的时候,尉迟宴忽的另起了话头。
敛了笑闹的神色,江自槿点头:“好的。”
“动静别太大。”
楼下,戏曲落幕,人潮涌动,有人往外走,也有人往里进。
形形色色,人影交错。
“小姐,小的就送您到这里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就是!”
带着毡帽的小厮佝偻着腰,笑意吟吟的脸上恭敬之色跃然可见。
遥遥立着的人微微一笑,轻点下颚,朱唇轻启:“劳烦了。”
小厮的腰又低了少许:“能为东家引路,是小的荣幸,何来劳烦。”
梳着两个辫子的丫鬟推开门,那人走进去,在臀下轻扫水色旗袍衣料,款款落座的时候,下面的戏台上,雪白水袖在角儿的手腕抬起间,轻晃水波。
“《霸王别姬》什么时候上来着?”
在茶水落入杯中涟漪波涌的时候,染着沉吟清冷的女音缓缓响起,落入人耳,婉转幽幽。
“未时,”丫鬟将倒好的茶端起轻放在她面前:“小姐还需等片刻。”
往下瞧了瞧,她又回头:“想是这一曲也该唱尽了。”
眉眼如画的人饮了口茶,也稍抬眼往下瞧:“听闻城中今日来了不少外城人士,这烟台榭倒的确瞧着比往日热闹了些。”
一楼大厅,高朋满座,甚至还有因为来晚没了坐席,站着听戏的人。
“昨日奴婢瞧见司令和公子在花园里议事,不小心听了两言,大概也是这事。”
丫鬟倒好茶,起身往侧后退去。
“是吗?”瞧见她的动作,傅知予放下茶杯,偏过眸去:“站到后面去作甚,看戏要坐着才能更好的欣赏,坐下来吧。”
虽是轻柔略清的嗓音,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味道。
丫鬟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姐,您再这般纵容,傅禾该忘记规矩了!”
可美人闻言却是轻笑:“我自是知你脾性的,说多少次了,无人的时候,那些规矩我叫你不守,你便不守。”
傅禾瞧着那人纤细凝脂的颈颚,到底是走到空椅去,坐了下来,只是嘴边还不忘笑言:“若是叫外人瞧见,又该说道了。”
虽天下迈入崭新年代,可那些骨子里头刻着的尊卑,还是在人们的身上淋漓尽致的展现着。
“那就让他们说去。”
将糕点往那头推去一些,傅知予神色淡淡,反倒是叫傅禾眼角笑意更显:“也是,这墨城,谁敢说教小姐二三,咱家公子必定首当其冲不同意!”
“看吧,嘴上说着守规矩,这才憋了多久,就开始耍嘴皮子了?”
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小口,傅知予的眼角也染了笑意。
于是,那眉眼间的水墨,就显得生动起来。
傅禾吐吐舌头:“还是小姐了解我!”
傅知予笑笑,未曾言语。
下面一曲也近了尾声,正瞧着,傅禾忽然记起什么来,赶忙擦了擦嘴角的糕屑:“对了小姐,我近日还听说一些消息。”
偏头看她,傅知予柳叶似的眉梢微微一动,等着她的下文。
“那日从周副官那里听见,好像过些日子,北都与南城都有客人要来,说是与小姐您有关,”傅禾放下了糕点,看着自家小姐略显担忧:“您如今也快到了适婚的年纪,想来是两头都打上了您的主意,真是可恶!”
她说完拿起糕点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还鼓着腮帮子,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露出了凶狠的神情:“这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傅禾并不痴傻,在傅知予身边呆的久了,许多事情能一眼望见里头的门道。
她家小姐自小接受书香熏陶,一身超然的气质,这世间,她还未见得有谁能与她家小姐站在一起能够不失颜色的,哪怕是男子。
就连公子,司令都说过,比之知予,还要逊色半分。
可这些人,却早早的就存了贼子之心,想来拐跑她的小姐!
瞧见什么都还未知,小丫头就已经一幅动了自己天下的如临大敌模样,惹得傅知予低笑不已。
她敛了几分笑意,捏着杯子的手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着:“一切还未可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如果不是手上不方便,傅禾此刻是很想叉腰的,她瞪圆了眼睛:“小姐!”
敌方都打到门前了,她家小姐怎的就不着急呢?
将眼移到下面高台,傅知予轻垂的眼尾幽色漫漫。
“别急,我傅氏,可不是谁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她也伸手拿了块糕点,放至唇边。
厢房看台朝里的门房忽的被人叩叩敲响,傅禾站起身来,抹掉嘴角残留的碎屑,对着那头道:“进。”
穿了一身深色利落衣衫的女孩脚步飞扬踏进,站至桌椅前时才停住脚,微叩下颚抱手行了个礼。
“小姐,您交代的事情,傅岚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