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礼不下庶人(上)
孙乾拉着马日磾的手，开始给大伙解释治丧流程。
看到刘阿大心满意足的样子，刘备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脸庞也放松了下来。
当刘阿大自称河间孝王之后，他也更加清楚，这位背后绝对有宗室巨擘的支持。
他怕刘阿大不是没有道理。
要知道，桓姬之后东汉所有的君主，都是河间孝王之后。
因此河间孝王被称为“孝穆凰”。
刘备的老家幽州涿郡，就是河间孝王的三块封地之一。
安平、勃海、涿郡三郡的刘氏子孙的户籍档案，都归河间王管理。
刘备“敢”不怕作为“大宗”的河间孝王一脉？
别以为古代没有户籍制度。
人家秦汉时代，每年八月查一次户口，看你有没有窝藏武松、宋江那样的杀人犯。
一个来历不明的“穿越者”，来到州郡治下，没有档案记录，最一般的下场，
就是像《神探狄仁杰》里的“李二”那样，被村民逮住，不明不白被官府当作外国细作给干掉。说来也巧，案发地点就在刘备的老家，幽州。
《三国演义》里关羽被吕蒙夺荆州，不就是因为遭逢乱世，不查户籍与路引，导致吕蒙扮做流人客商，白衣渡江，夺了荆州吗？
古人防备这种事情的办法，就是查户口，查路引。
没户口，查无此人，抱歉，先把财物收走，再把你上报国家！
抓住细作一个，赏钱三十万！（参考宋朝对无户籍人口的管理制度）
你要是像曹操那样，不顾户籍，不告而跑，离开洛阳。
还有陈宫一样的人，骑马来追捕你呢。
曹操怎么做的？！
人家有名气啊，消灭十常侍的大名人，直接带着陈宫起兵反了，聚集乡党自立为郡守，我曹老板反杀过去，拿住那董卓，自己当宰相！
好在有卢植背后的范阳卢氏做手，刘备才敢以“女人”的身份，“外出游学”。
但只是改了刘备的性别，并没有改变别的。
宗正府管理的宗室卷宗，包括，
“帝系”、“皇族”、“郡谱”、“宗谱”、“族谱”、“家谱”六类。
宗室藩王的“皇族谱系”由宗正直接管理，
更下层的“郡谱”由郡守与藩王丞相共同管理，
之后才是楼桑村的“宗族家谱”。
刘备的档案，还不够到皇谱的级别，她的档案在郡谱和宗族家谱。
只要核对郡谱与家谱，就知道刘备其人是真是假。
宗正府，只查到“郡谱”，而涿郡刘氏郡谱在河间王手中。
试想一下，在这个每年八月查一次户口，人口六千万的“桓灵时代”。
你干啥，跑到哪里去，其实都有人给你记录。
你找工作，要看你的档案，是不是本地良人。
你当官，要看你的档案，是不是有宗族背景，够不够资格。
眼看要当官提干部呢。
突然。
你身份证被人扣了！
你的档案被人握住，你工作找不了啦。
对方甚至能去派出所给你销掉户籍！
刘备能不怕刘阿大吗？
他都怕哭了！
他生怕被刘阿大背后的河间孝王一脉，赶出刘氏祠堂，变成无名无姓的贼寇流民。
那他只有一条活路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黄巾军渠帅，刘三刀，前来报到！
……
……
看着孙乾按照《郑氏三礼》的说法，一字不落地解释郑玄的治丧之道。
刘阿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作为河间孝王之后的他，自然不会再对刘备做更过分的事情。
刘备作为一个读二十四史，读到神经错乱的人，很清楚。
刘阿大这样一个宗室出身，与帝姬血缘可能不远过三代的皇亲国戚，
既然主动“挑衅”，绝不会在礼法上出错的郑玄门人。
现在要做的，大概就是让郑玄，郑玄的门人当众出丑。
以此削弱郑玄的经学地位，强化刘氏皇族对儒家经典的“解释权”。
他做这样的事情，打击权威大儒，解释经典。几乎可以在后面历朝历代看见。
远的不说，就说清代，
康麻子不准理学家修书，当面侮辱大学士兼官学领袖的李光地、张伯行等人，说他们的书都很“歪风邪气”，颁布“御制”的“四书五经”，逼迫一群精通四书五经的大儒，背诵康麻子写的“御制儒家经典”，
等于一个不出宫门的大领导，去指点一群从各地来的学术专家怎么做学问，
治水专家出身的礼部尚书（当时是户部侍郎）张伯行，被羞辱到帕金森都快犯了，身体抽搐不止。其他大臣也都瑟瑟发抖，发誓再不修书。
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在网上传播，只能在现存的四百九十三册《康熙起居注》里去找。
麻子姐姐就是不想把经典的解释权，还给汉族儒门，要把道统牢牢掌握在爱新觉罗皇族手里。
这种事情，每个朝代都不新鲜。
别觉得经书解释，这事儿不大。
还记得《孟子》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
普遍的理解就是，你不生孩子，就是大不孝。
可它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句话的解释权，就在马融的儿媳妇，并州刺史赵岐的手里。
马融的儿媳妇，曹魏活化石，赵岐是第一个解释《孟子》的人。
你可以理解，赵岐就是《孟子》这本经典“初代教皇”！
原话是这么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孟子压根没说，“无后”就是不生孩子。无后的意思是不告而婚，类似“野合”，对父母没有礼貌，这叫无后。
孟子列举的“五不孝”，没有一个“不孝”跟你生孩子有关。
孟子的“不孝”很单纯，不孝就是对父母不好，不尊重父母，跟生孩子没多大关系。
可是呢？
活到九十岁的曹魏活化石，赵岐，为了促进生育人口，在后面添了一段解释。
“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意思很明显。
要对曹老板忠诚不二，别学徐庶，逼死老娘；
家里穷，就多给曹老板干活，你有老娘要养；
要赶快结婚，多给曹老板生孩子，做曹老板的乖宝宝，不然没人养你！
其中给曹老板生孩子最重要，六千万大汉到曹老板手里只有一两千万，曹老板肯定是要鼓励生育的，继续打仗。
这就很像一千八百年后的“专家建议”一样。
年轻人应该多消费，多生孩子，多买房，多负债，多交涩爆。
但一千八百年后的专家，人家能跟马融、赵岐、郑玄这些影响八百年，甚至影响一千八百年的老骨头们比吗?
要知道赵岐解释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流传至今，还发挥巨大的内在思想作用。
引导老百姓的日常行为习惯。
这项堪比罗马教凰对“圣经”，华盛顿、亚当斯等美丽国父对“第一修正案”，以及历代党魁对“马援”的解释权。
刘阿大，作为大汉宗亲，他舍得把这种神器，让给一个不被朝廷控制的郑玄吗？
……
……
郑玄的爱徒，北海孙乾拉着马日磾的手，从病人病危的状态，开始演示治丧的过程。
大伙来到了马融的尸体前，
见棺椁里的老太太骨架宽大，筋肉发达，生得五官端正，英气逼人，心道，果真不愧是一代人杰，扶风马氏之后。
孙乾指着八十八岁的马老太太，夜开始真正演示一场“生动活泼”的治丧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