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的大脑是独一无二的吗
大脑这一器官,把我们跟其他所有物种区别开来。我们在肌肉和骨骼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我们的大脑与众不同。
帕什科·拉基奇
Pasko T. Rakic
美国耶鲁大学医学院神经科学家
杰出的心理学家大卫·普雷马克(David Premack)曾经感叹道:“为什么(同样杰出的)生物学家威尔逊(Edward O. Wilson)可以在100米外区分出两种不同的蚂蚁,却看不见蚂蚁和人之间的区别呢?”这具有讽刺意味的说法强调了在人类独特性的问题上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看起来,在科学界,一半的人认为人这种动物跟其他动物是连续统一的,另一半人则认为动物和人之间是断开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群体。双方的争论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不久的将来肯定也得不到解决。说到底,我们人类既跟其他动物紧密联系,又跟它们截然分开。我们既可以看到两者之间的相似性,也可以注意到区别点。
我希望能从一个特殊的角度阐明这一问题。我认为对此进行争论没有意义,举例来说,人类和蚂蚁都有社会性行为,人的社会性行为毫无独特之处。“战隼”战斗机(F-16 Fighter)和“派珀”轻型机(Piper Cub)都是飞机,都符合物理学定律,都能让你从甲地飞到乙地,但它们有着巨大的不同。我想要简单地指出,人的意识与大脑迥然有异于其他动物的意识与大脑,有一些结构、加工过程和能力仅限于人类拥有。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听到有人提出“人类大脑有没有什么独特功能”一类的问题,许多神经科学家就会很激动。一些可见的生理差异造就了人类的独特性,这种观点接受起来很容易,可为什么说到人类大脑的特点及其运作方式,他们就这么敏感呢?我向一些神经科学家提出了以下问题:倘若你正在记录海马切片发出的电脉冲信号,事先你并不知道这一切片来自什么生物,你能判断出该切片属于人类还是老鼠、猴子或其他动物吗?换句话说,人类神经元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吗?未来的大脑工作者能利用这类神经元培养出人类的大脑吗?老鼠或猴子的神经元也能做到这一点吗?我们能够假设说,每一个神经元本身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人类大脑的奥妙在于神经元连接方式的精妙吗?
随便摘录一段回答你就能看出人们的反应何其激烈。“细胞就是细胞罢了。它是一个通用的加工单元,蜜蜂和人类的细胞只有大小上的差异。就算按比例放大老鼠、猴子或人类的锥体细胞,你也没法看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就是这样!当我们研究老鼠或者蚂蚁的神经元时发现,其中的机制和人类神经元并无差异。
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回答:“大脑中有多种神经元类型,这些神经元的反应特点各不相同。但就哺乳动物来说,我认为神经元就是神经元。该神经元的输入和输出(以及突触成分)决定了它的功能。”漂亮!其他动物的神经元在生理上又一次跟人类保持了一致。没有这种假设前提,费力地研究这些神经元就毫无意义了。相似的地方当然是有的,但真的就没有区别吗?
人类是独一无二的。数百年来令科学家、哲学家甚至律师困惑不解的是,人类独特在哪些地方?为什么会这样独特?一旦尝试区分动物和人类,大家就围绕各种观念和数据的意义打起了论战,等硝烟散尽,我们获得了更多信息,得以建立更严密可靠的理论。有意思的是,这场探索证明许多互相对立的看法似乎各有其正确性。
显而易见,人类在生理上是独一无二的,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人类跟其他动物的区别存在于更为复杂的层面上。我们创造艺术,品尝美食,设计复杂的机器,一部分人还懂得量子物理。我们不需要神经科学家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大脑在发号施令,但我们需要有人解释大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有多独特?我们的独特体现在哪里?
大脑如何推动我们的思维和行动,至今仍然是个谜。众多谜题中最大的一道是,源自深层无意识中的想法是怎样变成了意识。研究大脑的方法日益成熟,一些谜题解开了,但解开一道谜题往往意味着产生了更多的谜题。脑成像研究令一些原本被普遍接受的原则遭到了怀疑,另外那些原则的接受度也大打折扣。举个例子,有一种想法是这样的:大脑像个多面手,它以同样的方式处理所有输入信息,接着将这些信息一一搭配起来。较之20世纪90年代初期,对这种想法的接受度现在已经大大降低。脑成像研究表明,大脑的不同区域会被不同类型的信息激活。比如,当你看着一种工具时,你的大脑并非整个参与到思考它怎么用的问题当中,实际上,大脑中只有一个特定区域被激活来观察工具。
这一领域的发现带来了很多问题:对应着各自区域的信息到底有多少种?激活大脑中每一区域的特定信息是什么?为什么一类活动有特定区域,其他活动却没有?要是我们的大脑中没有针对某类信息的特定区域,那会怎么样?尽管复杂的成像技术能告诉我们,大脑的哪一部分参与了特定类型的思考或行动,但无法说明大脑的那个部分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如今,学者们认为,大脑皮层恐怕是“科学界已知最复杂的实体”。
大脑本身就够复杂的了,研究它的学科又极多,这些研究得出了成千上万的信息域,相关的数据汗牛充栋。一门学科所用的词汇往往在另一门学科中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糟糕或错误的解释会扭曲发现所得,并成为不准确的理论基础,引起偏颇的理论争辩。或许要等几十年后才会有人对这些东西产生怀疑或重新进行评价。政客和其他公众人物经常曲解或忽视对己方不利的研究结果,以支持他们特定的目的,或一举扼杀不符合自己政治意图的研究。不过,别沮丧,科学家反复思索和推敲,最终会琢磨出准确的理论和研究成果。
让我们像过去那样探索人类的独特性吧,从观察大脑入手。它的外观能告诉我们什么特别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