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单口喜剧的“道”与“术”

周奇墨

《脱口秀大会》第四季总冠军

梓晗是个狠人，她把喜剧给解剖了。她就像位冷静的法医，把段子放到解剖台上，开肠破肚，掏出内脏一样一样给你看——这是心，负责供血；这是肝，负责消化；这是阑尾，负责发炎。书里有几个我的段子忝列其中。说实话，我看完分析有些吃惊：当初凭直觉写下来的段子，原来缺了某些元素，就不灵了啊！下次再没有这些元素可怎么办？赶紧对照一下书！所以至少在我这里，梓晗通过“贩卖焦虑”卖出了一本教材。

我理解这种现象。创作者往往凭的是直觉，但直觉无法传递，除非将它拆解。一个好的分析者应该比创作者更了解后者的作品，就像医生比患者更了解后者的身体一样。

问题来了，如果创作者都凭直觉，那还需要什么教材呢？很难回答，我就讲一下自己的经历吧。我刚入行的时候是2015年，那是一个脱口秀的蛮荒时代，任何你认为能逗笑观众的事，都可以上去讲。我记得自己当时讲了一个段子，大意是我领着狗下楼方便，狗尿在了一辆车的轮胎上，不巧被车主撞见。我把狗狠狠训了一顿：不是说让你替我放风吗！（意思是轮胎上的污渍是我尿的。）这就是我当时段子的水平，我从来没养过狗，也没被车主撞见过（别的事我不想撒谎）。

这种段子讲出来，有人笑的时候还好，没人笑的时候，我就会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傻？我到底在讲什么？我是不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我都不想侮辱小丑，毕竟小丑戏也是门正经的喜剧艺术。

后来，我开始看教材，也就是行内众所周知的《喜剧的艺术》（The Comedy Bible）。当时书里有个理念震撼到了我：段子的出发点应该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是那些让你感觉困难、奇怪、害怕、愚蠢的事，而不是上来就奔着好笑。我试着依照这种理念写了几个段子，上台前忐忑不安：这能行吗？要不还是讲“尿轮胎”吧？当然我还是试了，而观众的反馈让我不再是个小丑，我是个单口喜剧演员了。

这个理念一直伴随我到今天。如果当时没有看到《喜剧的艺术》，我可能有一天会自己悟出这个道理，但不知道要过多久，不知道在中途我是否就会放弃。

还是说回梓晗的书吧。我读过几本喜剧类书籍，自认为对喜剧理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然而看了梓晗的书以后，我仍然很受启发。梓晗可贵的地方，是她在经典喜剧教材的基础上，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比如，书中提到情绪与态度是有区别的，段子的出发点应该是态度而不是情绪，演员与观众之间的信息量关系，有所隐喻的人物关系，人物弧光在单口喜剧中的应用，等等。这些要么是梓晗提出的新理念，要么是她将情景喜剧的理念平移到了单口喜剧上，丰富了单口喜剧的艺术内涵，对实际创作很有帮助。

梓晗对单口喜剧的底层逻辑有非常深入的思考，这属于“道”的问题。如果你顺着她的思考将单口喜剧的“道”搞明白，可能会突然发现“术”的问题也解决了。我一直认为，喜剧技巧是跟着喜剧素材走的。更深刻、更走心的素材，自然会引发出所谓高级的技巧；而肤浅的素材，只能匹配轻浮的语言游戏。知道自己想讲什么，为什么而讲，你就不需要掌握那么多技巧。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我还有一个观点，就是不要去背教材（我上学时就这么实践的）。你平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部分，如果书中有提及，自然会让你恍然大悟，这时候你想忘都忘不掉。就像我除非失忆，否则绝不会忘掉《喜剧的艺术》的理念一样。大雨过后，有坑的地方自然会有积水。

我还有一个观点（单口喜剧演员最不缺观点），你不应该让一本教材限制住你的创作方法，画地为牢，你应该让它成为发展自己的喜剧风格的工具。毕竟喜剧不是围绕喜剧教材展开的，而是围绕喜剧演员的个性展开的。喜剧天才不用看什么教材，他的天分、悟性，就是他最好的工具，那是自然生发的东西。我们这些凡人天分有限，多知道一点理念总没有坏处。

在这里，我也替梓晗谦虚一下。诚然，这本教材难免有不成熟的地方，就像段子一样，永远没有完美的形态。我相信随着梓晗的进步、行业的进步，这本教材将越来越趋近完美。同时我也要向梓晗学习，这不是客套话。我从这个行业中获益太多太多，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梓晗一样，有能力反哺给这个行业一些东西。我们互相扶持，我们将走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