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忽然想起肖老伯
不知何时三楼住上了一家三口——一对小两口带个乖女儿,那小闺女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几乎每天上班都碰到她的妈妈送她去上学。她的妈妈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还留着乌黑发亮的长发,看样子也不大,至多二三十岁。相反的却很少碰到她的爸爸,那个看着也是很瘦弱的年轻人。虽然不是常见到他,也是有见到的时候,或许是他太忙的缘由吧,没几次的碰面很是匆匆,似乎他忽闪间的就下楼去了,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只能看到他瘦瘦的背影。他们买的就是肖老伯的二手房,前段时间忙过了装修,这是过了阵子搬过来住了。本来就没几户人家的楼院因为有了这三口之家也喧闹了不少,每逢上下班走在楼道或者院子里,常常就能听到他们家那稚气而昂扬的呀呀童声。
看到新来的年轻邻居,便会想起原来在这里居住的肖老伯来。这里原来住的就是肖老伯老两口,那时候他足有八十多岁了。肖老伯个子也不低,老了身板也硬朗,就是瘦了点。须发尽白的他老是戴着那副旧军帽,一见面就喜笑颜开的,略显脸长的脸庞配上那两遛长长的白眉毛,看着就是慈眉善目的,好似一个活神仙。他这样的慈悲模样,如果没人告诉你他的经历,你很难想象他以前也曾是某个乡镇的老领导。
退休的肖老伯很是热心肠,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会去管。地上的卫生差了,地面破损了,或者下水道淤堵了,他都会跑前跑后地去找公司领导反应解决。甚至是哪家两口子吵架了,邻里闹纠纷了,他也总是揣着两手,亦步亦趋地凑上前去,不惜费些口舌好言相劝,直至妥善解决才罢。所以肖老伯是院子里的“红人”,没有哪家不认识他的。不论是谁遇到在门口闲转悠的他,总要和他打个招呼,“肖大伯好!”他也总是挤着几乎成来一道缝的小眼,堆了慈眉善目的笑回上一句,“这是上班去的吧?”
肖老伯不修边幅,不像其他退休的领导那么注重外表形象,弄得皮嘎子铮亮衣服板板正正的。他每天都戴着那顶帽檐斜耷拉着的旧军帽,穿着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穿的很是破旧的绿军装,趿拉着那双总也提不起后鞋帮的解放鞋。不过肖老伯的身体很好,这可能和他整日没事爱转悠有关。他老伴儿肖大娘和他正相反,因为腿脚不灵便,只能在门口的游园里转转。她人也很好,是个妥妥善良的让人心疼的那种人。肖大娘也是热心人,不过也被人骗过抢过。听邻居说,那次他独自在院门口的路边正坐着,忽有个中年妇女过来向她哭诉,说起自己家里的伤心事来。肖大娘心肠软,就开导她,劝她想开些。那女人便哄她说,大娘,咱们到那边的树林里去说话吧。好心的肖大娘就跟过去了,谁知道到小树林里那女人就变脸了,对她又是打又是骂的,把大娘手腕上的镯子和脖子上的项链,就连耳坠都拽着抢跑了,还把肖大娘的耳朵给弄伤了。这些手饰可是大娘的爱女给她买的,可把大娘给心疼死了,为此大娘还痛哭了一场。因为心情不好,没多久就又跌了一跤,腿也动不了了,自此以后就只能坐轮椅了。本来肖大娘身体都弱,因这件事堵心就病倒了,没多久就撇下肖大伯一人撒手人寰了。
失去了老伴儿的肖大伯被爱女接到她家住了一阵子,后来不习惯他们的生活方式,还是回来一个人住了。女儿不放心,就时常带着外孙女来看他。他女儿生得白白净净,面庞酷似肖大伯,就是说话也不大声大嗓,很像他父亲,文文弱弱的一副淑女形象。她在市场管理部门上班,肖大伯的儿子在公安部门工作,这不用说就是肖老伯当初在任上的安排。一双儿女都有个可靠的稳定职业,当然这也是他的福气。肖老伯一个人的日子也挺自在,每日都见他在家门口的河堤游园内转来转去的,和这个谈谈,又和那个说说。有时候没事了也凑上前去和他聊上几句。
你们年轻人啊,生在了好时代,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随后他就开始讲起来了旧社会“年劫(大饥荒)”的事儿。那时候真是苦啊,他说。他们老家那可是个大寨子,四周都有寨墙。南寨门外是条大路,那里外来人多也就热闹些。于是那些小孩多的家庭为了让孩子有条活路,都把孩子领到那里去,期望有过路的人能把小孩子领走也好有条生路。可他们寨子里有个杀猪的屠夫,每到傍晚就会踅到那里,把没被人带走的小孩子领回家去。夜里呢,翌日好去集市上卖钱。肖老伯说“年劫”那时候没啥吃,树皮都啃光了,河里的杂草都捞出来吃了,实在没啥吃了,大人也领他去集市上吃过盆肉。他讲的这些惊惧事儿,就像听天方夜谭一样,也感觉恐怖至极。随就问他这事儿就没人管么?肖大伯苦笑道,兵荒马乱的命儿都没保不住,谁还来管这啊?那时候杀个人就像杀头猪一样,人命不值钱啊,哎!他摇摇头叹道。肖大伯说的旧社会那些陈年往事还有很多,诸如杀人如草芥的就更多了,听起来虽有些匪夷所思,但却是那时候的真面目。由于时间久长,那些事儿大都记得七零八落快给忘完了,唯有这个吃盆肉的却记得很清,又忘不了,只因它太可怕和恐怖了,后来解放了,肖老伯他也参加工作了,听他说好像他做了乡里的武装部长。那时候抓坏人哪像现在这样声势浩大啊,他说道,哪会去那么多警察!也就他一个人去,先到村里找两个民兵,押着几个人就回去了!他说得很轻松的样子,还不时嘿嘿嘿地笑上两声,那种自豪感挺得意了。
肖大娘虽然走得早了些,可肖老伯一个人还是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他依旧是曾经的老模样老装束:一身破旧的绿军装,斜着帽檐戴个旧军帽,趿拉着那双旧的解放鞋。他常在大门口和院里的老邻居们拉家常闲聊天,他也和以前一样热心,爱管些这个小院里几栋楼家长里短的杂事。不过有段时间却没再看到过肖老伯了,毕竟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难免子女们会担心受怕,或许是儿女们把他给接走一起住了呢!他三楼的房子大概空置了好几年,可是后来好像是卖掉易了主人,随后便开始了数月的装修,叮叮咣咣的聒噪得让人挺郁闷,但都是邻里,也不好说什么,谁家不装修收拾房子呢?又隔了一段时间,才来了这个年轻的三口之家,原来他们又成了房屋的新主人。他们的到来让院子里热闹了不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那小孩子的喧闹声。也就是看到了他们这幸福的一家人,才莫名地又忽然想起来了肖老伯。有些年头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还健在。倘若安好,那他起码得是九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