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出发:如何面对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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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这本书不是:

•一系列糟心事的合集。

•一份悲伤权威指南。

•你、我、他比谁经历更惨的一场比赛。

最后一点很重要。

如果每个人都拿自己的悲惨经历和别人比较,我们会发现总有人比我们更惨,也总有人过得比我们更好。我们会很快发现自己与他人比谁失去的更多,不过是在比谁应得到更多同情、更多怜悯。我无数次听人说过这句话—“比较是偷走快乐的窃贼。”其实比较也是偷走悲痛和共情的窃贼。比较就是个会抢走你口袋里所有东西的坏蛋,所以用一个藏在衬衫下面、付钱的时候得撩起衣服去拿的钱包来保护你自己吧。另一种方法就是我们都同意暂时停止这种凡事都要进行比较的条件反射,至少在读接下来的几页的时候,停止比较,行吗?行,那就这么定了。

平日里,我主持一个谈论人们最困难的生活经历的播客节目。我采访过遭遇过性侵的人、癌症患者、断手断脚的人,还采访过所有家人都去世了的人。我收到过成千上万封电子邮件,写信者有的失去了孩子,有的遭受过虐待,有的因为不孕不育而孤独心碎,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从苦难中走了出来,而有些仍在痛苦中煎熬。

因为担心我或他人会对他们进行评判,在与我分享个人经历时,他们常常事先自我表态说:“当然,这比不上……”他们讲的是他们一生中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一件事,却依然要低调处理。

为什么?

别人失去了多少和我失去了多少之间有什么可比的?这场可怕的比赛比的到底是什么?谁又能赢呢?

31岁的时候,我成了寡妇,带着一个孩子。那年,我失去了父亲(爸,愿你安息)、丈夫(艾伦,愿你安息)和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宝宝杜斯,愿你安息)。

就像很多网友说的那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或发生在艾伦身上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他们说得对,因为天天都有人去世。但其实他们错了,因为这一切都很特别—这是我们的经历,只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是唯一一个失去了丈夫艾伦的女人(我希望我是唯一一个)。你是唯一一个以你自己的方式,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的人。

我承认,我不喜欢人们把他们失去宠物鸟的经历和我失去丈夫的经历相提并论,不过,我也没有失去过宠物鸟。

世上没有哪个转换表可以帮助我们量化和衡量这些失去,也没有可以比较失去的标尺。

可能你还没有经历过任何一件痛苦的事情,可能你爱的每个人都还活着,可能到目前为止,你经历过最困难的时期就是中学时的青春期。但是,你迟早会经历一些事情,或者说很多事情。然而,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或者将来会经历什么,你的经历与我的经历永远无法比较。不过好在这两者也不需要进行比较。

悲痛只是人一生中所要经历的难事之一,而且会出现不止一次。老天会给你点上多份,即使你举手说:“够了,真的够了。要是还有欢乐的话,我想尝尝欢乐的滋味。”读到这里,大家可能很容易就理解了为什么我的社交生活是如此充实了。谁不想和一个不断提醒你、告诉你你爱的每个人都会死,而每一次死亡都会带来新的悲伤体验的女人在一起呢?

悲伤可以把我们困在个人情感的孤岛上。其他人都假装今天还是周二,只有你知道真相:时间已经完全停止了,冰激凌再也不会那么好吃了,你的心里永远是空落落的。如果拿某种不可知的悲伤标尺来衡量我们的悲伤,会产生非常奇怪的效果:它拿走了悲伤的普遍性,让悲伤变得如此特殊、如此特别,使我们情感的孤岛变得越来越小,离人们越来越远。

是不是很诱人?拿着我们失去的东西对着光看,就好像一些珠宝商在看珠宝一样—想知道是什么使其如此特别。我知道,艾伦去世后,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渡过难关。我讥讽过悲伤互助团体。我敢说你们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讥讽过谁—就是以一种极其装腔作势的方式去嘲笑别人,但我干过。我大声说:“他们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在医院会议室里,互助团体的人拿着折叠椅围成一圈,他们会和我讲他们自己的经历,也是我的经历。每个人讲的故事情形、人物名字、细节都不一样,但那种感觉,那种无法治愈的疼痛感,是我们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就是他们告诉我的:悲伤让你们加入了一个你以前没想过要加入的俱乐部。不管你失去了哪位亲人,不管是丈夫还是姐妹,还是其他什么人,你都加入了这个俱乐部。悲伤就像投向平静湖面的石头,哪怕小如鹅卵石,也会在湖面泛起涟漪,产生连锁反应。

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个俱乐部,不仅是为丧偶之人,也是为痛失所爱之人或者爱着那些痛失所爱之人的人,为爱着将死之人或者爱着将死之人的人的亲友们而成立的俱乐部。他们中有些人的悲痛是一团烈火,燃烧一生;有的人的悲痛是一堆灰烬,余温犹存。本书中有些想法是为丧亲者而写,有些则是为那些想要帮助丧亲者的人而写。都读一遍吧,因为你们都需要。最终,帮助其他丧亲者的人自身也会成为丧亲者,而丧亲者也会成为帮助他人的人。有时候你既是丧亲者,也是帮助者,这是非常令人不快和不公平的。

今天,你是俱乐部的一员。我也是。

我的悲伤简历如下:

·姓名:诺拉·麦金纳尼

·癌症患者之妻:2011—2014年

司机、私人厨师、无证护士、艾伦·约瑟夫·珀茂特的爱妻。

·性感年轻寡妇俱乐部联合创始人:2014年至今

第一任丈夫艾伦于2014年11月25日死于脑癌。

·丧父俱乐部:2014年至今

在丈夫艾伦去世前六周,父亲去世。过分!

·流产俱乐部:2014年至今

我父亲去世前一周,我二胎流产。太过分了!

你会注意到,2014年之前我没有任何悲剧经历,因为那时候我确实没有经历过什么悲剧。当然,我听说过许多悲伤的事情,但没有一件是我的亲身经历。当时,我过着非常惬意的生活。我在美国中西部地区长大,是位白人女性,父母十分慈爱,我和三个兄弟姐妹间的关系也比较融洽,没经历过战争、饥荒、种族歧视或贫困。我的悲伤简历上就是一些重要的人相继去世。这份简历对一些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另一些人来说简直是噩梦。

我从没幻想过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这可能是因为我有三个兄弟姐妹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我有深刻的自知之明。坐在艾伦遗体边上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此时此刻,世界上有人和我的感受一模一样。

我是对的。

不管我们来自哪里,也不管我们做什么工作,我们都有一些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生于人世,最后都会死去。在生死之间,我们都会受苦。不管是经历大的困难还是小的痛苦,我们都会以既特殊又普遍的方式经历苦难。

悲伤最终会降临到我们每个人身上。当它来临时,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我生命中的所有人都是如此。艾伦去世的那一年,我做了各种应该做的事和很多不该做的事。我接受了治疗,练了瑜伽,写了日记,蒙在枕头里尖叫过,喝了很多酒,把钱给了不该给的人……这些行为都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发挥作用。最能拯救我破碎生活的秘方就在我的手机里—让我感觉好一点的不是替自己悲伤,而是与他人在一起的感受。我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发来的各种信息,他们并没有都经历过丧夫和丧父之痛,但他们都有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别人从未问起或已经不再问起这段经历,他们只是想让人们知道他们曾经历过什么,即使只是在网上以给陌生人发邮件的方式,他们也希望可以不那么孤独。

艾伦去世后,我拒绝加入任何形式的互助团体。互助团体只能让人联想到在光线昏暗的教堂地下室里,一群人围成一圈,坐在不那么舒服的椅子上,喝着没滋没味的咖啡,然后集体抱头痛哭。

直到我遇到了莫。

我和莫相遇是因为我们住得很近,所以经常去同一家咖啡馆,已故的咖啡馆老板介绍我俩认识的。就在艾伦因癌症去世前的几个月,莫的丈夫自杀了。我听过她的事情,但并不认识她。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了,谢谢!我不想当一个寡妇,也不想和寡妇做朋友;我只想做我自己,不想给自己打上任何标签。但问题是咖啡馆老板讲话很有说服力,最后我还是同意见一见莫。我和莫的第一次见面就像我和艾伦第一次约会那样—可能算不上一见钟情,但很明显我遇到了一个会成为我生命中重要支柱的人。在和莫分享我最怪异、最阴暗的想法的时候,莫能完全明白我的意思,说出我的心声。

当时我没有指望能交到一个朋友,更不用说成立一个互助团体了,但事情最后就这样发生了。

我和莫给我俩的组合起了一个闪亮的名字:性感年轻寡妇俱乐部。当然,俱乐部起初只有我俩,但丧夫之人往往会吸引其他丧夫之人,很快我们就真的吸引了一群人。俱乐部里有些人从未结过婚,有些人离过婚;有些人后来再婚了,有些人永远不会再婚;有些人是虔诚的信徒,也有很多人并不信教。这些都没关系。“性感年轻寡妇俱乐部”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并没有会所。加入我们俱乐部的条件只有一个:丧偶。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条件。有没有结婚、是不是年轻,都没关系。一个人的性感是与生俱来、不容争辩的。如果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去世了,那你就是俱乐部的一员。

我们的聚会并不是在教堂的地下室里,也没有咖啡(除非是早午餐)。俱乐部没有领导者,没有规章制度,也没有什么仪式。只有快乐的尖叫和拥抱,还有很多眼泪。我们向彼此承诺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给我们彼此一样东西,一个朋友和家人很难给予的东西:一个只需要做自己的地方,一个不需要有任何计划、不需要坚强起来的地方,一个不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或“万事皆有因”的地方。

最初,俱乐部的活动不过是我和莫一起喝咖啡,一起在公共场合哭泣而已,但很快俱乐部就发展成了一个由世界各地经历过丧亲之痛的朋友与陌生人组成的网络。

其他也想加入的人会问:如果是她们的姐夫去世了,她们能加入这个俱乐部吗?如果丧偶的是她们的母亲呢?如果她们失去的是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呢?人们十分渴望加入一个能够理解丧亲之痛,能够接受亲友去世后那令人难受的对话的团体。她们这种渴望的心情令人十分惊讶,现实本不应该这样,因为那些想加入俱乐部的人正是那些发现自己其实对令人悲痛的场景毫无准备的人。她们认识到,为了能给丧亲的人提供一个良好的支持机制,她们需要了解悲痛是怎么回事。

现实生活中的性感年轻寡妇俱乐部由众多脸书小组组成。这些小组都是秘密小组,是搜索不到的,而且小组成员都是不公开的。虽然小组里很多成员之间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她们都经历了丧亲之痛,但这些完全由陌生人组成的网络小组改变了人们的现实生活。在众多“性感丧偶者”中(“性感丧偶者”是我们起的昵称,因为有句话说得好,即使是悲伤的人也需要有个俏皮的昵称),有一个成员的手特别巧,每周一都给我们展示如何修理房子里头的各种东西。无论是搬家、理财,还是创建更好的约会档案,性感丧偶者都会互相帮助。很多性感丧偶者休假的时候专门飞到另一个城市,就是为了去见一群比大多数家人都更了解自己内心生活的陌生人。很多性感丧偶者也会因生活中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议论纷纷,因为互联网既展现了我们最好的一面,也展现了我们最坏的一面。大家都干过同样的事情,就不用装了。

性感年轻寡妇俱乐部教会了我如何活下去,如何去爱,也教会了我“韧性”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加入这个俱乐部,因为加入这个俱乐部的代价太大了。我现在正在为你打开这个俱乐部的大门,让你一探究竟,哪怕只是开了一点点。因为不管你的悲伤简历是什么样子,有些事情是显而易见的:我们都尽了最大努力,但还远远不够,而且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我想象不出有哪个医生能针对悲伤的经历开出药方,但我希望他们可以开,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花时间和另一个悲伤的人坐在一起,既不要匆忙地做出什么决定,也不要试图给他们递纸巾或柠檬汁,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他们的悲伤就好。

我曾长时间逃避的那些痛苦回忆现在成了我工作中要讨论的话题。我写关于悲伤经历的书,也在播客上做关于悲伤的节目。谈论悲伤的事情并不会让我难过,而是让我变得理性、务实并且心存感激。我们需要聆听别人的悲伤故事,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自己的悲伤故事的主角,届时,我们所聆听过的、目睹过的痛苦将帮助我们度过黑暗。

悲痛是一种感情魔法。失去最亲近的人会改变我们,但我们仍然是我们。悲痛没有时间表,也不会过期。你也并不总是悲伤。

我不是科学家、记者,也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你也是。

如果你曾经痛苦过或者挣扎过,如果你曾失去过亲人、感受过天崩地裂般的痛苦,如果你曾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世界支离破碎而自己却无法提供帮助,你并不孤独。或许你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悲伤,但不管你的悲伤简历如何,欢迎你加入性感年轻寡妇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