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照进深渊(二)
“要是这么说,那明灵宫里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听他讲到这里,我试探着说。
“没有那么不堪?”那些记忆一丝一缕的积成巨石,压在戚无名的胸口上,“那我来告诉你,到底有多么不堪。”
我为哉犴办事,也时常跟在他身边。
有一次,谷里来了客人,是镧瑺宫的人。她们是主仆二人,一个叫罗青磐,是镧瑺宫宫主的养女。另一个叫月颜,是罗青磐身边的女使。
她二人刚来的时候还是座上宾,可不出两日,就成了阶下囚。
因为哉犴发现,她们其实是罗家派来的奸细,于是就把她们带到墨涟阁审问。
墨涟阁是明灵宫里专门审问人的地方,那里的手段,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不知你可曾发现,玉华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她在谷里是何等身份?在墨涟阁里也一样不能全须全尾的进出。
那天,除了哉犴,还来了一个女子,她叫然儿。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因为无法在世道上立足,或是被抓、或是自愿、或是误打误撞进了谷。
她原本出身高贵,却因为一些原因,被谷中的杀手劫持,不得不入了谷。
后山墨涟阁门外,初八和廿七两人低声交谈着:
“听说是和什么失传的秘术有关……”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咱们谷里有什么秘术……”
“你说,那罗青磐,罗娘子,是罗家派来的奸细?”
“恐怕是,这会儿里面已经审上了。”
“里面鬼哭狼嚎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右护法的手法,”廿七说,“看这样子,宫主这次是动了怒了。”
“初八兄弟,廿七兄弟,都忙呢?”十七说。
十七是然儿身边的女使。
“哟,然娘子,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廿七是个机灵人,他知道然儿这些日子备受宫主宠爱,“可是宫主有什么吩咐?”
“宫主日理万机,若是事事都要宫主吩咐,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然儿说着,“不瞒二位兄弟,我在入谷之前,和这位青磐罗娘子有过几面之缘,我好好的劝一劝她,或许,能事半功倍。”
初八和廿七二人有些犹疑,毕竟,墨涟阁可不是随便能放进去人的。尤其是廿七,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然儿先声夺去了。
“廿七,里面还有哉犴呢,若是我做事不妥,还有哉犴阻拦,宫主责罚,”然儿不再是先前那副好言好语的模样,“可若是因为你们二人不让我进去,误了大事,可不是你们担待得起的!”
也不等初八和廿七回话,然儿留十七在墨涟阁外,孤身一人走了进来。
“右护法辛苦了,”然儿对哉犴说,“我与这罗娘子先前有过几面之缘,我来劝劝她。”说着,她的目光转向罗青磐。
墨涟阁依山而建,独有的坚硬石壁,配上冰冷的铁链,本就让人胆颤心惊。
罗青磐是镧瑺宫罗宫主的养女,也是自幼娇养,可在这墨涟阁里受了大半日的刑,竟什么也不说。
罗青磐被铁链锁住手脚,肩胛骨被两根长钉贯穿,死死的钉在墙上,头发披散,袖衫和下裙已被强行脱下,身上只剩薄薄的里衣。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她身上的鞭伤和烙印,一张脸倒是没毁,可目光呆滞,似乎失了神。
所有人初入谷的时候,都要在这墨涟阁里关过一遭,石壁渗出的寒气就能险些要了人命,更别提这里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然娘子与这罗家养女有旧不成?”哉犴说。
“实不相瞒,我年幼时曾去过罗家,只因着我大伯母是罗家嫡女,算起来还是罗宫主的阿姊。”然儿提及她年幼时的事,是对过去的怀念,也是时刻都提醒着这谷里的人,她和这些来路不明的人不一样。
她是昔日李国公的亲孙女,是当朝李皇后的亲侄女,阴差阳错才被虏入谷中。这是她心痛的回忆,也是她仅存的骄傲。
“那又如何?”哉犴穿着一身黑衣斗篷,脸上带着银色面具,声音听上去比这岩壁还冷。
“那个月颜呢,可是也审了?”然儿装作随意的问。
哉犴明白了她的来意,说:“宫主吩咐,月颜他亲自审。”
然儿不由得冷笑,可是,又不能说什么。
“右护法,不打扰了。”然儿转身想要走出墨涟阁。
“然娘子既然了解罗家,不妨说说这罗家的事情。”哉犴说。
“罗家一族居广南一带,执掌镧瑺宫,罗宫主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罗明玉,视若珍宝。”然儿说着,“这些,恐怕右护法比我还清楚。”
“那然娘子可知道什么特别的?”哉犴说。
“特别的?”然儿向哉犴走近,“右护法可否提示一二?”
“佳人笑,南汉秘术。”哉犴说。
“原来是这个啊,”然儿笑到,“我听说过。”
哉犴一双眼锐利如鹰,追问道:“你知道什么?”
“佳人笑是南汉王宫里的秘术,可以人皮制傀儡,传闻当年南汉被灭后这张写有秘术的方子一分为二,其中一份就在镧瑺宫。”然儿说。
“可如今有人说,这另一半在这里。”哉犴说。
“谁说的?”然儿失声笑了,“杀了便是。”
哉犴把目光转向罗青磐,说:“罗宫主的养女,不能随便杀了。”
“所以,她才疯了?”然儿的语气中带了些嘲讽。
“疯的还不够。”哉犴说。
然儿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了。在走廊上要转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正巧与我的目光对上。
我们看见一个杂役往罗青磐身边走去,然后走了,只留下一道鲜血从罗青磐腿间流出。
哉犴命我挥刀杀了那杂役。
“把这人头装好,也算是给罗宫主一个交代。”哉犴对我说。
然儿不再看了,走出墨涟阁。
而我,则是把装了人头的盒子送到了镧瑺宫。
“戚将军,我们上车吧。”听到这里,我对戚无名说,“路上继续。”
“也好,路上我再讲。”他随我坐到了马车里,关于十七年前的记忆,不再被他用枷锁禁锢在深渊。而是放到了太阳底下,翻动晾晒着。